缈音阁,檀香袅袅,雕花铜镜中照映出琉影绝美的容颜,乌髻云貌,罗衣无尘。拥翠从醉凰楼那边赶快来时,一进门就和琉影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哇,落梅山庄真的好大啊,我还从来没见过真么大的院子,这么多这么漂亮的房子!”
“靖西侯战功显赫,配得起这座落梅山庄!”
“是啊,哎,琉影姐姐,我可听说这落梅山庄还是梅侯爷平定林氏谋乱后皇上赐建的呢!啧啧,难怪这么奢华。”
琉影擦琴的手微微一滞,眸光在那一刹那变得冷冽。
“还有我刚才进来时看到好多的梅花啊,雪里落着的,枝上开着的,一大片一大片的,可漂亮了!难怪叫做落梅山庄呢。”
呵,琉影心中冷笑,脸上不动声色,她将赤羽琴递给拥翠,轻声开口:“好了,得空你就好好出去转转,先帮我把箜篌收起来。”
拥翠答应了一声,接过赤羽琴。红玉打造的琴身被琉影擦得纤尘不染。这是那位来醉凰楼找她的王大人送她的琴,她真的很爱惜这把琴呢,拥翠暗想。
琉影走到窗前推开了窗户,屋外不远处两个个侍女正在把路上的积雪铲到树下,天空在飘飞的冰晶在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光。一个侍女趁同伴不注意,抓起一把雪悄悄地走到她背后,再猛地把雪塞进她的衣领。同伴立刻尖叫着跳出三尺远,引得恶作剧者“咯咯”直笑。同伴不甘示弱,也抓起把雪朝她扔去。两个人在树下打起了雪仗,雪花乱飞,嬉笑连连!
琉影微微一笑,脑海中又浮现故人的音容笑貌。以前在洛阳时,每当下雪的时候,阿远都会带着她和月萝在院子里打雪仗。照顾她的嬷嬷不让打,说是怕冻坏了身子,阿远就带着她们偷偷的打。阿远比她高半个头,常常她和月萝两个人也打不过他一个。“坏阿远,就知道欺负我!”她一边不停地扔雪团,一边腹诽。
“干什么呢!皮又痒了是不是!”一声娇喝把琉影从回忆中拉回来,只见妙枫一手掐着腰,一手指着打雪仗的两个侍女骂道:“我让你们扫雪,是让你们在这胡闹的吗!又找打了是吗?”
“太太饶命,奴婢不敢了,奴婢不敢了!”两个侍女急忙跪地求饶。
“还不快把雪扫干净!再让我看到你们偷懒,我就剁了你们的手!”妙枫说完,朝着琉影的方向看了一眼,娇媚的眼波中似乎是示威又似乎是挑衅。
琉影眉头微蹙,心中有些不快。
“哎呦,让琉影姑娘见笑了!”妙枫知道琉影看到了一幕,索性走到琉影窗前,笑道:“刚才没吓到姑娘吧?这些下人欠教训!不骂骂不行!”
“呵,枫姨教训下人,琉影哪敢有妄言。”
“哎呀,你不知道,这些下人仗着侯爷平时不管事,老是胡作非为!可她们莫要忘了,侯爷是侯爷,我眼里可是容不下砂子的!她们要是规规矩矩就算了,但要是掀风作浪的话,就算有侯爷护着,我照样能打断她们的腿!”
“呵呵,早就听闻枫姨行事果敢,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啊。”琉影冷笑。
“哪里,治家不严厉些怎么行。你说是吗?琉影姑娘。”妙枫娇笑着问道,秋水般双眸中冷光粼粼。
“枫姨所言甚是。”琉影应付一笑,脸上有些厌烦。
“呵呵,那就不打扰琉影姑娘歇息了,有什么需要的就让人去告知我一声,我亲自给你送来,呵呵…”
“什么人嘛这是!”听到所有对话的拥翠看到妙枫走远,对着琉影嘀咕道。
琉影摇了摇头,示意拥翠噤声。她当然知道妙枫是在指桑骂槐,只是她现在心里牵挂着其它事,不想理会妙枫的刻意示威。
上午看到的那个人真的是月萝吗?她为什么看起来那么的陌生?梅舒为什么从来没告诉自己月萝还活着?当年她明明看到月萝倒在自己面前,是谁救了她?她又是怎么来到了落梅山庄?她陪在梅延身边,那她知不知道,梅延就是………就是……琉影心中很焦急,她有好多好多的问题想问月萝……
“风太大把梅花吹落了就可惜了!”她说出这句话时,那位如月光般轻盈的女子身形微微动了动,那般的细微,似乎只是风吹动衣衫,但是琉影还是看到了,如果她还记得自己,那她肯定也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琉影轻轻叹了口气,所有的问题当面问了她就清楚了,自己多想也没用。她心中烦闷,跟拥翠打了招呼,就独自一人去疏萼别院找梅舒。
疏萼别院那间典雅的屋子内,福伯正在用鹅绒掸尘十分谨慎的掸去书架上的灰尘,看到琉影进来,立刻停下来笑道:“姑娘,你来找二少爷?”
琉影点了点头:“他在吗?”
“真不巧,二少爷去城外医馆,估摸着还有些时辰才能回来。”
琉影听到说梅舒不在,心中忽然有些失落,像是丢了什么东西般的不自在。正要转身离开,目光的余晖又看到了墙上的那幅画,美人倚在梅树下,幽深的眸中掩映着漫天飞雪,神色清傲胜似梅花,那般的孤洁,那般的倔强。
“那是二少爷的母亲。”福伯对琉影说道,“已经过世很久了。”
他的母亲?这就是那位用“疏枝横玉瘦,小萼点珠光”来给院子命名的人。她的面容恬静,眸光纯澈,周身散出的清傲气质与画上那句“耻向东君更乞怜”极为相称,也就是这位女子说出了那句“心有所向,无惧无悔。”
“他娘是怎么死的?”琉影轻问。
“哎,这事说来话长啊…老朽不便多说啊。哎?”福伯似乎突然间发现了什么,他看了看琉影,又看了看画中的女子,惊讶道:“姑娘和二夫人长得真像!尤其是眼睛……还有鼻子!”
琉影听闻,再仔细看了看,她发现画中女子的眉眼间和自己还真有几分相似。琉影心中也有些吃惊,自己竟然长得像梅舒的娘亲。
琉影突然想到昨夜弹琴时,梅萧夏看自己的眼神,惊异中带着兴奋,兴奋中又有几分不相信。当时她只当梅萧夏是被自己的美色和琴声所迷,现在看来似乎不仅如此,她忽然知道梅舒为什么那么确信梅萧夏会把她留在山庄了。
琉影的心一点点向下沉去,眸光越来越冷,似乎画中的飞雪都飞进了眼中。
夜幕时分,风渐渐大了,彤云在天边越堆越厚,街道两旁的灯笼在风中摇摇晃晃,放佛是波涛翻滚的江面上的一叶叶扁舟。晴朗了一天的建康城又将迎来一场新的风雪。
妙枫推门进来时,梅萧夏正对着一把箜篌怔怔出神。
“又要下雪了,今年的雪还真是没完没了了!”妙枫一边低声抱怨着一边把一件绒袄披在梅萧夏身上,娇笑道:“快穿上,仔细冻着。”
梅萧夏依然一动不动地看着箜篌,似乎没有听到妙枫的话,烛火的光影在他的脸上忽明忽暗,妙枫一时间看不清他的表情。
“一把琴有什么好看的!看来看去还不是这样!又不是什么稀罕的物件…”妙枫还没说完,突然感到额前一片寒冷,抬头看到梅萧夏眼中两道凉飕飕的目光正狠狠地盯着自己。妙枫冷哼一声,闭上了嘴。
“那位叫琉影的姑娘,你可安排好了?!”
“安排她在缈音阁住下了!您老吩咐的事情我哪敢怠慢!”妙枫冷笑。
梅萧夏的目光又回到了那把箜篌上,虽然年过半百,可是眼波依然明亮,还不时流露出昔年征战沙场时的霸气,就连声音中也带着一丝让人不敢违抗的威严。“没什么事你就下去吧!”梅萧夏冷道。
妙枫轻抚着梅萧夏的肩膀,娇媚一笑,“别看了,这把琴你看了十几年了,还没看够吗?!你再怎么看,琴的主人活不过来了啊!还是让我伺候你休息吧。”
梅萧夏看也没看妙枫一眼,他看着那把绿光荧荧的箜篌,目光温柔似水。
“来嘛,别看了。”她拽住梅萧夏的胳膊就往卧房里拉。梅萧夏皱了眉头,一把抽回了胳膊。妙枫却不依不挠,又拽住了梅萧夏的袖子。忽然,她一个不小心打翻了桌子的茶盏,暗黄的茶水倾洒出来打湿了箜篌的琴身。
梅萧夏脸色一沉,把妙枫往后一推,急忙用袖子擦去琴身上的水渍。
“侯爷……”妙枫娇滴滴地还要说些什么。
“出去!”梅萧夏冷冷说着这两个字,冰冷的声音里带着不容拒绝的威严。
妙枫一愣,她瞪了梅萧夏一眼,嘴角浮出一丝嘲讽的笑容,转身离开了屋子。
梅萧夏擦干净了箜篌,看着它光华流转,忽而有些感慨,箜篌依旧,人却非昨。
很多年前,有个人为他弹奏了一曲《箜篌引》,是那般的如梦如幻,只是那么一曲,就让她成了他心中永远开不败的莲花。她说世间有把名琴唤作“卧云”,他便费尽心思替她寻来此琴,只想再听她弹上一曲,却不曾想到天意弄人,世事难料。还没来得及见那人最后一面,她便香消玉殒,徒留这把箜篌在深夜里哀鸣。
原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听到《箜篌引》了,直到……琉影的出现……
琉影……呵,和她还真有几分相像呢……
烛火的掩映下,这位骁勇善战的靖西侯目光竟如春风般的轻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