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梅萧夏回忆往事的时候,琉影披着大氅站在缈音阁门前那棵开得正好的梅树下,她直直地望着黑夜中的某个方向,神色焦急。如果月萝还记得她的话,那么她就一定会来赴约,可是一想到白天月萝那陌生的眼神,琉影就一阵失落。
风越来越大,眼看着就要下雪了。拥翠跑了出来塞给琉影一个暖烘烘的紫金手炉,“琉影姐姐,快要下雪了,我们快进去吧。”
琉影拂去发髻上被吹散的发丝,眼睛依旧一动不动地望着前方,明亮的眸中满是期待。拥翠不知道琉影在期待什么,但她知道琉影是不会现在进屋的,只得说一句:“琉影姐姐,你有事就叫我,我就在屋子里。”
琉影突然想到了什么,急忙喊住拥翠,“拥翠,你快从屋子里拿一个陶瓮出来,没有陶瓮的话,瓷瓶瓷缸也行。”
拥翠跑进了屋子,很快搬出一个放画卷的瓷缸,琉影把它放在了梅树下,几朵梅花被风吹落,正好落在缸内。
琉影眼角微微触动,夜色越来越深了,月萝还没有出现。记得以前在林府的时候,月萝也特别喜欢梅花,她觉得梅花落在地上,就会沦为泥土与霉苔为伍,实在是很可惜,还不如把它们收集起来,等天气好了晒干泡茶。
十岁那年冬天,她和月萝在院子里玩耍,看到一棵梅树下落梅堆砌如雪。月萝说“风太大把梅花吹落就可惜了”,然后在说出这句话后就拉着自己一棵树一棵树的跑,把那些被风吹落的娇嫩花朵都捡了起来。在以后的岁月里,每当天降大雪,寒梅盛开时,她就会说“风太大把梅花吹落就可惜了”,然后两人心照不宣的在夜深无人时,一个捧着陶瓮,一个撑着伞,一棵树一棵树的拾起那些散落的寒梅。这是她们的约定,连阿远都不知道。
夜越来越深,风雪越来越大,耳边充斥着寒风卷起雪花的声音。
琉影充满期待的眼光在夜色中渐渐黯淡,她说出了昔年之约,可那个人却没来和她一起拾梅。心中一阵阵委屈,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慢慢流下。
忽而,前面的假山处一道亮光沉沉浮浮地向这边走来,微暗的烛火照出一个人影。来人的步伐很沉稳,却在要接近缈音阁的时候显露出一丝急切。
月萝?琉影心中一喜。可那个人一个转弯,露出他的面容。
“琉影。”梅舒提着琉璃灯,带着满身的寒风出现在琉影面前。
不是月萝…琉影心中有些失落,可是很快又被另外一种陌生的感觉代替。
“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
“我听福伯说你白天找过我?呵…我不放心,过来看看。”梅舒轻笑。
“……我没事……”琉影垂下眼睑,眸光掩映在浓浓的睫毛之下,她低声道:“梅舒,你知道吗?月萝她……她还活着……”
梅舒眼角浮出一丝复杂的神色,他伸手拭去琉影还挂在睫毛上的泪水,柔声道:“你又想起他们了?”
“不是的,她就在落梅山庄。”琉影抬起头看着梅舒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她就是你大哥的侍女!”
梅舒的手一僵,诧异道:“什么?梅延的侍女?!你没看错吗?!”
“我怎么可能看错,她是和我一起长大的亲人,何况她也亲口说自己叫月萝!梅舒,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你早就知道月萝在落梅山庄?”
“不,我不知道。”梅舒轻轻摇了摇头,“我和梅延一向不睦,他的侍女叫什么,从哪里来,我一概不清楚。我只是偶尔见过那女子几次,没想到她就是月萝。”
“就是她,没想到她还活着,呵,她居然还活着,可她……”琉影一时不知道她是该喜,还是该悲。
“慢着!”梅舒突然蹙起了眉头,“如果她真的是月萝,那她岂不是知道你的身份!倘若她告诉了梅延,你可能会身陷囹圄。”
“她装作不认识我……”琉影轻声道,声音里有丝无奈,“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在保护我,但我感觉她有些不一样…她明明就站在我面前,可我总觉得她离我那么的远……”
“你先别着急,此事必定和梅延有关,我会查清楚的。不论如何,我们还是谨慎些的好。”梅舒温柔地拍了拍琉影的肩膀,安慰道。
琉影只得点头,不知道为什么,看到梅舒在身边突然有些心安。
“今天我去了墨央那里,给她送点药过去。去看病的穷人很多,我怕药草不够。”没由来的,梅舒解释起白天的行踪。
“我知道,福伯都跟我说了。”琉影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墨央可还好?上次药膏的事我还没好好谢谢她呢。”
“她还是那个样子,自己身体抱恙还不停地给别人看病。有时真觉得墨央和我娘很像,虽然己力绵薄,却时常不忘帮助他人。”梅舒轻笑道。
“墨央在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其实我真的很羡慕她能依自己心性而活……话说回来,你和墨央是怎么认识的?”
“呵…那是一个很长的故事,以后有空我再慢慢说与你听。”梅舒笑得云淡风轻,“今天老头子有没有找过你?”
“还没有,倒是妙枫还来找过我几次。”
“妙枫此人心机颇深,暗含鬼胎。我们以后行事可能还还用得着她,但是现在你不必理会她。”提到妙枫,梅舒的语气中浮出了冷意。
“呵呵,我是不想理会她,只怕她已经把我当作了魅惑靖西侯的狐狸精了呢!”琉影的眼睛中突然冒出丝丝寒意,散发着寒气的目光在梅舒蕴含山水之色的脸上若即若离,“你那么相信梅萧夏见了我之后一定会将我留下,是因为我长得像你娘,是么?”
梅舒正困惑于琉影突然变冷的脸色,听她这么一说,不禁一怔,“我娘?”
“雪虐风号愈凛然,花中气节最高坚。那副倚梅图所画之人难道不是你娘?连福伯都说我们有几分相像呢。”
梅舒知她所指,一时没有说话。
“莫非是你爹与你娘鹣鲽情深,而你娘早逝,你爹见我容貌与你娘相似,所以才心生怜悯将我留下?呵,若真是这样也无所谓,反正我的目的不过是想进入落梅山庄,至于怎么进来的,呵,都一样。”
忽而,几朵雪花飘到了脸上,丝丝凉凉的。琉影抬头望去,漫天大雪,纷纷扬扬。不一会儿,肩膀上,头发上都落满了雪花。
梅舒久久没有说话,望着琉影的眼睛越来越深,越来越沉。良久,他走上前替琉影带上兜帽,声音平静道:“你是气我没有跟你说实话?琉影,你难道没有发现,你长得不仅像我娘,和妙枫也有几分相像吗?”
像妙枫?!琉影听梅舒这么一说,忽然觉得妙枫的鼻子和自己也有几分相似!琉影心中纳罕,这是怎么回事?自己像梅舒的娘,还像妙枫?!
琉影抬头,正想要说什么,却见梅舒眸中光芒变化不定,他轻轻地抱了自己一下,然后温润一笑转身向夜色中走去。
琉影的脸渐渐苍白,手中的紫金手炉还有温度,可琉影还是感觉到一阵寒意。
刚才梅舒离开前在自己耳边说了一句话:“你和林夫人也很像。”
林夫人,她的亲姑姑,梅萧夏的正妻。五年前林氏谋乱东窗事发后悬梁身亡。
“琉影姐姐,雪下大了,快进屋吧。”拥翠跑出来拉着琉影说道,“哎呀,手怎么这么凉,快进去快进去!”
忽然,黑夜里传来一阵“窸窣”声,像是脚步的声音,又像是树枝断裂的声音。琉影回头望去,除了漫天飞雪,什么也没有……
片刻之后,距离缈音阁不远的一棵梅树下,一个白衣女子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个提着琉璃灯缓缓而来的男子,“怎么样?”
“她果然在门口等你。”梅舒说道。
“风太大把梅花吹落了就可惜了。呵,她还记得这句话。”月萝苦笑道。
“你们说的每句话她都记得”梅舒语气温润道,“你既然不放心她,为什么不自己去看看她?”
“看有什么用?”月萝摇了摇头,如月光般皎洁的面容在风雪中闪着冷光,“我想让她离开山庄,若去看她,只会越来越不舍。”
“她不会离开山庄的!”梅舒淡淡开口,“之前不会,现在发现你在这里,她就更不会了!月萝,就算她留在这里,你和我一起保护她,对吗?”
“她不必留在这里!”月萝看着梅舒俊朗非凡的面庞,冷道,“她要报仇,有我在这里!阿远的仇我一定会和梅延算清楚!而她,我只要她好好活着。”
“哦?月萝这么想报仇,为什么大哥还活着?!”梅舒冷笑。
月萝看了一眼梅舒,“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林府谋乱的事有蹊跷,我要查清楚……”
几朵朱红的花瓣落在月萝被大雪染白的发丝上,梅舒看到了她眼波中暗暗跳动着的幽活,嘴角浮出一丝极淡极淡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