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百舸原以为牧百川所说的客栈在镇中,谁曾想牧百川竟一路带他从南面出了余航镇。他心里狐疑,暗中提防起牧百川,问道:“兄台,敢情你说的这家客栈是在山沟里?”牧百川点头道:“是啊,把客栈开在山里,旅客游人更多,赚的银子也就多了。”
  邓百舸作恍然大悟状,心里想:“开在山中的店铺,,摆明了不怕土匪强盗,看来客栈里高手如云,莫不是这家客栈是黑店。”想至此处,他打起十二分精神,准备以最快的反应应付突变的事故。
  沿着断肠谷的一条隐蔽的小路,顺山脚行去,所过处,花团锦簇,群芳争艳,妖娆的野山茶花开满整个山坡,鸟语花香,如临仙境。
  拐过一条小溪,便是紧接苏南城的惊魂原,这里与先前所走的地方判若两处,光秃秃的,方圆几十丈内全部是乱石。在这片酷似荒漠的不毛之地上,阴郁的天幕下显现出一幢木屋客栈。从外面瞧,客栈很大,东西回环,占地颇广。
  客栈分为两层,却在偏角处多出一间屋子。客栈旁边是马房,用草盖的顶棚,马房后面是几根残破的石柱。看样子,整个客栈已经日久失修,给人一种摇摇欲坠的感觉。邓百舸越往前走,越觉得这里怪异恐怖。到了近前他终于看清,客栈向风的北面破落处很多,窗洞大开,拼凑着横七竖八的木板,生锈的铁钉在闪电下像是魔鬼的牙齿。他感觉这里简直不是客栈,而是千年古迹。
  抬头看客栈的招牌,一道闪电划过,四个金漆大字映入眼帘——观澜客栈。
  事已至此,邓百舸虽然心里发毛,也只能硬着头皮进入客栈。
  一进厅门,入耳便是乱哄哄的吵闹声,大厅内几十张桌子都坐满了人,看来这里的生意果然兴隆,南来北往的旅客挤的满满的。商贾巨富,学子才人,小姐太太,市井平民,凡夫走卒,大侠恶人,可谓鱼龙混杂,鹰雀同宿。邓百舸沉闷的心情好转了不少,他就是喜欢热闹,这家客栈也不是他想象中那么坏。
  客栈外面,一声雷鸣,瓢泼大雨倾泻而下,一时间电闪雷鸣,狂风大作,把个客栈大门弄的“咯吱”作响。
  “冬瓜哪,有客人到了,快去问两位爷要住什么房?”近坐的一个女子对着柜台那边喊。
  就见一个胖胖的小伙计从柜台后面跑出来,到了邓百舸和牧百川身前,把一条毛巾往肩上一甩道:“哎呦,两位爷赶的好,没让雨淋着,小的都替两位爷高兴,不知两位爷是先吃点东西呢,还是直接要房休息?”
  牧百川一把推开冬瓜,探头往里间大声吼:“格老子的乔三木,俺来了,你也不出来招呼一声,奶奶个熊!”
  那刚才让冬瓜招呼邓百舸的女子听了牧百川这一吼,突地跳到牧百川的侧面就是一拳,牧百川果真功夫了得,一闪身避过,口里大叫道:“小娘皮,为何偷袭俺?”那女子停手道:“打你是因为你不懂规矩。”
  牧百川瞪眼道:“俺是在叫三木兄弟,与你何干?”那女子用眼角瞟了一下邓百舸,又对牧百川道:“你那个三木兄弟早把店铺转让给老娘了,你莫非不知?”牧百川急问:“那他去了哪里?”那女子道:“他去了漠北。”牧百川问:“他去漠北干什么?”那女子道:“这就不清楚了,喂,我说,你两个到底要住店吗?别在这里跟老娘嚼舌。”牧百川陪笑脸道:“老板娘,俺们是要住店,可是身上没银子……”话未完,那女子叫道:“什么!没钱?没钱还要住店?老娘可不是好欺负的。”
  邓百舸一直站在一边看他们两人争吵,见女子年岁和自己相仿,长的也蛮好看,尤其一张小嘴,撅起来很迷人。他看牧百川面红耳赤,上前道:“这位姐姐就行个方便,改日在下定当以双倍的店钱送上。”
  “哦?不和老娘开玩笑吧?”那女子不怀好意地看着邓百舸。
  邓百舸微笑道:“不敢,还请姐姐相信在下,今晚就行个方便。”
  “别姐姐、姐姐的叫,把人都叫老了,你叫我施香荟就好了。我来问你,我凭什么要信任你?”
  邓百舸道:“在下今次远游路过此地,久慕观澜客栈的字号,特来一拜,不想老板却是一位美丽的姐姐,在下猜想,她一定会帮助两个丢失钱财的小伙子。”
  施香荟莞尔一笑道:“好甜的一张嘴,抹了蜜似的,我都忍不住心软了。好吧,我给你面子,但是这个黑碳不能房里睡,叫他到马房里睡。”
  牧百川一听施香荟叫他黑碳,还叫他到马房里睡,勃然大怒道:“格老子的妖婆,俺一掌打掉你嘴里三颗门牙,一拳打的你鼻子再也长不出来,一脚把你踢出五丈开外掉进粪池。”
  施香荟听的杏目圆睁,便要动手,就见邻座一个头戴斗笠的人忽地站起来道:“不就是没钱住店吗?嚷嚷什么,老板娘,店钱我帮他们付了,给!”手一扬,一锭金子落在施香荟身前的桌子上,耀人眼目。
  金子的确是好东西,它马上使大厅里所有的人安静下来,并把众人的目光聚集到了一点——戴斗笠人的身上。
  金子缓和了气氛,它使施香荟满脸堆笑,使邓百舸蓦然一震,使牧百川瞠目结舌,也使一些人蠢蠢欲动。
  “哎呦,这位客官出手好大方,那我也就不客气了,多谢喽。”施香荟便把那锭金子揣入怀中。
  牧百川看着不悦,叫起来:“有钱就了不起……”邓百舸在身后狠狠掐了他一下,牧百川“哎呀”一声,把后几个字咽进了肚里,回头就要大骂,邓百舸抢先说:“你要是想睡马房我也不拦你。”
  一句话把牧百川顶住了,他心想:“自己一个大侠级人物,睡马房多丢人,也罢,今天就先忍了这口气。”又使劲瞪了施香荟和戴斗笠人几眼,自去一边喝酒。
  邓百舸对那戴斗笠人道:“在下感激兄台相助,想兄台是位豪杰,豪杰做事最怕推三阻四,故在下不便客套,这里谢过了,若有用的着在下的,请言语一声,在下虽不才,也可尽绵薄之力。”
  那戴斗笠的人抬头道:“小兄弟很会说话,叫什么?”
  邓百舸道:“英雄过奖了,在下叫邓百舸。”
  带斗笠人微微点头道:“好文雅的名字,我的名字很简单,叫宁中州。”
  此话一出,语惊四坐,江湖上让黑道人物闻风色变的宁大侠竟坐在这里,这是叫人始料不及的。原来在三年前武林群雄偷袭后金大营的一役中,因为叛徒泄密,群雄中计被围,死伤殆尽,唯有宁大侠和隐龙庄庄主李逸相继逃出,可见武功何等神妙。
  后来,那个泄密的叛徒被找了出来,原来是桐城四英之一兰英杰,宁大侠率领中原残余的武林同道追杀兰英杰达二十七天,最后终于在野狼坡将此贼手刃,为含冤死难的兄弟们报了大仇。但是几个月后,江湖上又传闻兰英杰并非真正的叛徒,泄密的另有其人,但这个消息没过多久就被人们淡忘了。现在,宁大侠的出现不能不说是让人奇怪,大概江湖上又有大的事故发生了。
  邓百舸在九华山听师兄说起过宁大侠的种种功绩,心下早已是佩服的五体投地,今日得见宁大侠本人,竟激动地说不出话来。
  宁大侠站起身道:“我也是三木兄弟的朋友,我有话要和你二人说,这里说话不方便,请到客房一叙。”
  邓百舸点头应允,拉了牧百川跟着宁大侠走向楼梯。
  此时,大厅里寂静无声,所有的人都屏着呼吸亲眼目睹着这位宁大侠的风范,赞叹声以最小的音律传播着,就好象现代人崇拜港台明星一样,古代人崇拜大侠也是一种追逐羡慕的心态,只是不敢象现代人似的见了偶像大声欢呼。他们都有些畏惧宁大侠的武功。
  可是,就有一个人不怕他,这个人就是冬瓜。
  冬瓜是个伙计,乔三木开客栈时,发现他在雪地里快冻死了,便把他救了下来。
  但乔三木完全没有想到,冬瓜也是桐城四英之一。
  冬瓜和兰英杰是绝好的兄弟,兰英杰死的那天,冬瓜就发誓要杀了宁中州,取其人头为兰英杰祭坛。
  现在机会来了,冬瓜当然不会放过这个老天爷给的好机会。真是踏破铁鞋无处觅,得来全不费功夫。
  当宁大侠从冬瓜身前走过的时候,冬瓜发动了他的攻势。
  一把剔肉的弯刀闪着光飞向宁大侠后颈。
  那是瞬间的事情,瞬间的事情有多快呢?弯刀既然飞舞,就要见血才能收回,果然血光乍现,惨叫声划破雨夜。
  血,染红了宁大侠的脸,但他还站着,倒在血泊中的是冬瓜。
  他手里的弯刀砍入自己的胸膛,他死不瞑目。
  宁大侠用袖子擦了一下脸,慢慢说道:“象这样的刺杀,我一天能遇到十几次,这个人的身手迟钝地象一只怀孕的熊猫,他去刺杀一个瞎子还差不多。唉,无奈世风日下,江山益衰,恐怖份子横行,我们武林中人肩上的重担不轻啊。”
  大厅里的人但见宁大侠手一晃,冬瓜便“自刎”了,都生起了敬畏之心,有大胆的就当众喝彩。倘若这么一位呼唤和平的武林领袖被刺杀了,中原各派又要面临巨大的危机了。
  邓百舸见宁大侠露了这一手,心中敬仰万分,又听宁大侠称“我们”,显然是把自己当朋友看待,不由欣喜自得。施香荟也是见过世面的人,吩咐人手掩埋尸体,擦干血污,随口道:“瞧瞧三木招惹些什么人,竟敢刺杀宁大侠,我看三木也有问题,他是不是知道宁大侠要来,所以才跑的?他该不会就是当年那个泄密之人吧?”
  宁大侠笑道:“不会,不会,三木兄弟为人还算真诚,绝不是泄密之人,再说那泄密的兰英杰已然伏诛,我调查了很久,没有其他人能够怀疑,老板娘多心了。”
  施香荟娇笑道:“宁大侠指教的是,我倒是把问题给想复杂了。”
  宁大侠不再理会她,回头只对邓百舸道:“很多中原汉人经不起金钱的诱惑,为满人效力,刺杀武林志士,可叹朝廷昏庸无能,长此下去,必将国破家亡。”
  邓百舸正色道:“宁大侠说的很入人心,可惜掌权阶级才不管这些,惟有靠我们自己来战胜一切。”
  宁大侠脸露悲怆之色,显是心情起伏激烈,他深呼一口气,微笑着拍拍邓百舸的肩膀道:“少年有志啊,好,我先去洗了澡,换过衣服,然后到客房里咱们再秉烛长谈。”正欲走,牧百川上前大声道:“宁大侠,你的功夫好厉害,能不能教俺两招,要不干脆收我为徒吧。”宁大侠笑道:“不急,兄弟先坐着。”就叫了个伙计领去换洗衣裳。牧百川在后面喊道:“喂,大侠在敷衍俺吗?”宁大侠故作不闻,上得楼去。
  邓百舸喝止牧百川,两人随施香荟进了一间上房。牧百川点了一大堆菜,狼吞虎咽地大吃起来,邓百舸随便吃了几口,又想起迎春来,正想的入迷,猛地发现宁大侠不知何时已进屋坐下,看那牧百川,吃饱喝足打着响鼾睡着了。
  “大侠轻功真是了得,千州什么时候能学到大侠的一成就知足了。”邓百舸每句话都意在恭维。
  宁大侠微笑着倒一杯酒,浅酌一口,语重心长道:“小兄弟,你是九华山水月先生的弟子吧?”
  邓百舸讶然道:“大侠如何得知?”宁大侠慈祥地笑着,慢慢道:“小兄弟今后莫要称呼我‘大侠’,称我‘前辈’好了。我看你所穿衣衫就认出来了,九华山门下的衣衫都在袖口处印有枫叶的图案。”邓百舸恍然大悟道:“大侠真好眼力。”
  宁大侠摆手道:“老喽,眼神已经不比从前了,你师傅他怎么样?”
  邓百舸心想:“这宁大侠看来和师傅关系不比寻常,万万不可告诉他自己是偷下山来的。”便道:“师傅他老人家很好,身子健壮着呢,多谢大侠还挂念我师傅,我就先谢谢了。”
  宁大侠抬头望着墙上的字画,看那神情,思绪仿若飞到了久远的年代里,果然他沉吟道:“我和你师傅一别就是十个春秋,三年前我与中原武林人士偷袭后金大营时,也曾约了你师傅一同前去,但你师傅正好身染重疾,不能前来。也幸好他未去成,否则恐怕也要在那里葬送了性命,天风堂伏下了大批好手,堂主月狐亲自出手。”
  邓百舸替师傅辩解道:“也不能这样肯定,虽然我师傅的武功比不上前辈,但闯后金大营也还是不甘人后。”
  宁大侠笑道:“这么维护你的师傅,对了,你是水月先生最小的弟子吗?”
  邓百舸道:“是的,近日师傅闭门清修,特意叫我下山见见我的父母亲。”
  宁大侠道:“哦?你师傅在闭门清修?是在练天潮经吗?”
  邓百舸惊道:“前辈怎么知道的?”宁大侠微笑道:“我和你师傅十几年的老朋友,我当然知道了。”
  邓百舸暗自思忖:“怎么师傅从未提起过宁大侠呢?不过师傅本就是个少言寡语的人,并不奇怪。”便道:“前辈,你究竟有什么事情要和我讲呢?”
  宁大侠道:“我本来这次是找三木兄弟的,谁知他偏偏前几天转让了店面,孤身去了漠北。”
  邓百舸道:“到底怎么了,前辈就请直说吧。”
  宁大侠道:“好,小兄弟痛快。是这样,三年前的一役让中原武林折了不少好汉,虽然伤了元气,但还是对后金构成了潜在的威胁,我听到消息,后金在几天前派遣满洲天风堂的三大护法率领若干高手秘密混入中原,准备把中原武林的剩余力量一次性清除,时间紧迫,我来找三木兄弟联系一下江南的百花楼,可惜我自己不知道百花楼在哪里。”
  邓百舸道:“百花楼?也是一个门派吗?”
  宁大侠道:“是啊,他们的门主是号称江南第一美女的姬放歌,五年前她莫名其妙地失踪了,现在由她的师弟秦鹰主持门内事物,姬放歌是个奇女子,她的摇花十八式剑法无人能敌,八年前创下百花楼,威名不可小视。”
  邓百舸听的心血澎湃,道:“这个姬放歌我不知道,秦鹰我倒是听说过。”
  宁大侠喜道:“那太好了,我正是想叫小兄弟帮我在江南打听百花楼的所在,既然你知道,那更加方便了。”
  邓百舸为难道:“可是,我与那百花楼结下了梁子,恐怕……”
  宁大侠厉声道:“大敌当前,要屏弃前嫌,以抗击后金为主,怎么能考虑个人恩怨呢?”
  邓百舸点头道:“前辈教训的是,我一定帮大侠联络到百花楼的人。”
  宁大侠拍着邓百舸的肩膀道:“好,这才是好汉,你去通知百花楼的人,我去隐龙庄和李逸庄主商量开武林大会,把整个武林志士团结起来,让天风堂的人有去无回。你通知到百花楼的人后,就和他们一起前来隐龙庄。”
  邓百舸心头激动不已,使劲点了点头道:“前辈放心吧。”
  宁大侠站起来道:“事情进行的很顺利,终于能缓一口气,可我必须抓紧时间赶到隐龙庄去,小兄弟,再会。”邓百舸还待说话,宁大侠已走出屋门,消失了踪影。屋子里响起牧百川震天的呼噜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