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三木运功调息,气力已然恢复如初。他霍然站起,浑身杀气四溢而出。
  冷先生陡然觉得一个强敌存在于自己身侧,他劈手抓过一名镖师,朝乔三木掷来。
  那镖师在空中嘶声狂呼,却被乔三木一手接住,镖师还未反应过来,乔三木早把他按落在地,整个人借势飞出,直扑冷先生。
  洪三身中冰魄寒毒,幸好是隔物相传,损伤不大,但也在体内奔走不止,冷麻如酥。他见乔三木回复元气,奋身扑来,而冷先生已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到后方,面迎自己的这边隐露破绽,心中不由大喜,机不可失,一念即起,竟然忍痛蹲起半个身子,在乔三木将至未至之时,咬牙挺身,一锤砸向冷先生。
  唐怜星惊呼:“先生,小心!”
  冷先生及时出手,左掌轻松带开锤头,顺势拍在洪三的腹部。这一掌打的结结实实,洪三象一座山丘般轰然倒地,冰魄寒毒侵入内脏,向心脉逼近。洪三已经陷进假死状态。
  乔三木的拳头终于到了,冷先生奇怪这个人怎么还敢与自己的寒毒直接相抗,他未加思量,右掌击出,但先前被洪三延误了聚力的时间,当下只能运出七成功力。
  拳掌相交,冷先生突然觉得对方一股至阳真力透掌而入,不由色变,忙加劲催迫冰魄阴毒,可是双方功力悬殊,差距明显拉开,冷先生只感到手臂几欲断裂,呼吸急促,耳听得一声声筋骨嘎嘣乱响,无奈冷气滞留在掌心,被对方神功压制着。他左掌握住右臂,勉力支撑,嘴角牙龈咬出血迹。
  唐怜星正待飞身相救,就见九龙棍猛然从黑暗中冲出。此人身高七尺有余,体重三百多斤,端的是虎背熊腰,肩宽膀粗。九龙棍天生神力,十岁便能举起自家门前的石狮,十二岁时将一柄纯铜大锤扔向空中,两个时辰后方才落地,十五岁被一和尚看中,收为徒弟,授以绝世武艺,使得九龙棍如虎添翼。他出道以来,声名鹊起,在川中提起九龙棍之名如雷贯耳,再凶猛的大力士遇到他也要退避三舍。
  九龙棍赤裸上身,鼓起浑身肌肉,扛着一桩厚达尺许的铁棍,如铁塔般冲至近前,铁棍在风中挥舞,带出“呜呜”鸣响,狠命捣在乔三木的背上。
  众人惊呼。
  乔三木紫气上脸,虽然有阳刚真气绕体护身,但面对九龙棍偷袭而来的沉重一击,没有致命,已是侥幸,而真气紊乱散落,他想运功再次汇聚,可是力有未逮,张嘴咳出血来。
  冷先生突然笑了,稍微运力,立刻扳转劣势,冰魄阴毒成功逼入乔三木的手臂,但依然存在阻力。他提升全部内力想把冷气尽快压进乔三木的血脉,同时,他也知觉到乔三木的真气在逐步消减。
  韩纪绝望地带着为数不多的几名镖师游斗九龙棍,他也明白缠住这个大家伙不会太久,只希望乔三木能奇迹般杀掉冷先生。
  唐怜星“咯咯”大笑起来,将剩下的散兵游勇全部控制在自己的范围内,她就等着冷先生杀掉乔三木后,能大肆屠戮而后快。
  乔三木的护体真气降弱到最低点,他已经开始发冷发麻,但他依然坚持着,他永不放弃。
  他自幼好动,性情朗态,对武功颇有慧质,二十岁时便自创“狂刀”刀法,名震塞外。因出生贫寒,懂事较早,虽已名声在外,却还是安分守己做个小本生意,过那自由自在的日子。
  那一日,他在市场上租个摊位卖猪肉,想赚点外快讨个老婆。谁知还没开张,便来了个官老爷,夹着公文包撇着腮帮子说道:“怎么,新来的?”乔三木忙讨好道:“是,我是新来的,老爷请这边坐,有什么事您就说。”那官老爷朝地上吐口口水道:“也没什么,就是叫你把那治安费交了。”他连声应道:“好,好,给您,拿好了。”官老爷接过银子走了。不一会儿,又来了另一个官老爷,抽着烟斗狠声狠气地道:“小子,知道规矩不,快把摊地钱交了。”乔三木纳闷道:“老爷,我这摊位是租的,租金已经很贵了。”官老爷不高兴道:“屁话,你占的是朝廷的地,怎么能不交地钱?”
  他只好交出仅剩的银两。第五个官老爷来的时候,乔三木已经没有一两银子了。幸好这位老爷不是来收钱的,而是来买肉的。
  “卖肉的,快把那瘦肉切十斤来,都剁成肉泥,不要见半点肥的在里面。”
  乔三木大声应是,就把十斤瘦肉剁碎用荷叶包好。
  “卖肉的,你再把那肥肉切十斤来,也剁成肉泥,不要看见半点瘦的在其中。”
  乔三木又答应一声,照吩咐弄出十斤肥肉用荷叶包好。
  “卖肉的,老爷我还要十斤脆骨,也剁碎了,不要看见半点肉丝在上面。”
  乔三木再答应,费了很大工夫切出十斤脆骨,用荷叶包好。
  谁知那官老爷银子也不掏,拿起就走,他一把拉住道:“老爷,您忘记给钱了。”那官老爷翻脸骂道:“给什么钱?老爷我买东西从来不给钱。”
  乔三木大怒,提起醋钵大的拳头,照着官老爷的眼窝来一下,那家伙飞出去倒在地上,就觉得眼前金星绕着脑袋转,乔三木上前抓起照耳畔又一拳,那家伙滚出去,就觉得耳朵里几十种音乐在一起演奏,乔三木再上去提起来,照鼻子一拳,那家伙叫也没叫撞飞到猪肉摊上,就觉得几十种菜的味道往鼻子里钻。
  乔三木上前还待再打,一探鼻孔没了气息,站起来道:“这王八蛋,敢来装死,我到衙门告你。”急返回家,拣了几件衣裳打个包,拿了家传宝刀,行出西门。
  夕阳西下,老树昏鸦。
  满街路人行色匆匆,一天的劳作,已使他们归心似箭。
  逃亡的几日中,乔三木漫无目的得漂流,风餐露宿,此时望着这些有家的人,心里好不羡慕。
  生命如此漂泊无定,似流水秋风,流淌呼啸,迎向暗礁,迎上山峰,激起绚烂的浪花或风化脆弱的容颜。生活里的强者,在他们搏击的旅途上,永远有磨难在那里等候,考验着一个人的意志力和坚强的斗志,塑造强者的风范,催化平凡人生中不平凡的奋斗。
  乔三木在世上浪荡几月,这日进一客栈,要了酒饭茶点,正享用间,瞧见靠窗坐着两个人显得格外面熟,忽想起正是前日在街上行乞的两个可怜人,当时一个眼瞎一个聋哑,他看着同情,还多给了几个大钱。现在看去,一个明目秀瞳,一个能说会道,哪里是残疾乞丐,分明是江湖骗子。
  那两个装聋作哑之人大鱼大肉叫了满桌,吃的正欢,乔三木走上去一屁股坐在他们中间,抓起鸡肉便吃,这二人才要发怒,认得是前日给钱的大侠,忙陪笑递酒。
  乔三木腹中正叽里咕噜,明知对方是要收买人心,无奈嘴不争气,狼吞虎咽大嚼起来。三人心知肚明,心照不宣。酒足饭饱之后,那装聋之人自我介绍道:“在下名叫刘子善,曾在少林出家为僧,可恨师门为那袈裟之位争斗激烈,我师傅因此死于非命。幸亏我机灵,连夜逃下山来,隐姓埋名,想那冤冤相报何时了,故无心为师报仇,整日游戏人间。”
  那装瞎者接着道:“小弟名叫胡青山,乃山城一世家子弟,从小性格外向活泼,生性洒脱,至小喜好游走江湖,结交了不少天下英雄侠士,且历时三年之久练成‘夺命’神掌。本想有一日自立门户,在那山城北碚一处置地三百亩,大修房舍千百间,广招天下异士前来云聚,可惜时运不佳,家道中落,我索性变卖家产,分发田地,打点行装,取道阴山西口直下中原,从此浪迹江湖。一日得遇泽坤兄,颇觉近性,便结为兄弟。”
  乔三木听得动容,遂也介绍了自己的坎坷经历,三人相见恨晚,意气勃发,到那客栈后一片杏园中结为异姓兄弟,刘子善居长,乔三木排二,胡青山为末。那一日起,三人夜探皇宫偷盗国库,日入豪宅惩贪肃廉。潇洒快意,自在悠长,至此“怒剑狂刀夺命掌”的名号一炮打响,武林给个名头叫“侠盗三人组”。
  可惜天底下没有不散的宴会。有道是生命无价,爱情价高,容颜苍老,激情消退,站在永不落幕的人生舞台上,宁静、嘲弄、欢呼,瞬息的转变,决定人生的每一个层面,看惯了世态炎凉,看淡了名利之争,无所谓幸与不幸,只拥着真爱品尝心头的甜蜜。有一日,胡青山和一个女子相爱了,他含泪与两位义兄告别,返回山城去过他的二人世界。
  而乔三木,也有了自己心爱的女子。刘子善则看破人世哀愁,想学那古人,独钓平湖秋月,风雪里感喟寂寞,隐居深山。唯乔三木喝着浊酒下着五子棋,依旧笑谈百味人生,不啻痛哉!三人离别之际,击掌誓约,他日若兄弟有难,当舍弃一切往来救助,酒干杯空,便把那须发各扯一缕,拴成链结,投在“听雨湖”中。
  三人分道扬镳后,乔三木和他的爱妻直下江南开了间“观澜客栈”,虽时时想念兄弟情义,但还是甩脱了那几抹惆怅之色,寂寞时怡神听一曲古筝,悠然间曼妙无双。真心的快乐,虽残缺,亦永恒。静观他人涕零,造化反复着每个人,隐出局外,方发觉当初的热情。厄难本非无情,它锻造人的意志,使你的心怀变的广大。
  可是世事往往不能随人意,天风堂闯入中原,矛头直指百花楼。乔三木不得不再次出手,阻止天风堂的恶行。重病中的爱妻劝他不要参与其中,他没有听从,爱妻忧郁而死,他痛苦万分,但不曾改变他的心志。冬瓜之死更是激怒了他,激怒了一颗本已平静的心。
  世事如烟云过眼,转头成空。
  而现在,他也不曾放弃,他不曾放弃朋友和希望。
  他宁愿为朋友放弃生命。
  冷先生的冰魄冷气使他脸上的紫气变成了蓝色。
  他本可以卸开冷先生的掌力,可他知道不能卸,僵持还可以等待机会,而放弃就意味着死亡。
  机会终于出现了。什么叫机会?机会就是你把握到了会高兴万分,错过了会后悔不堪的东西。
  邓百舸忍痛小声对身边的慕纤纤道:“刺他。”
  慕纤纤没有犹豫,一剑刺入冷先生的背心大穴,那正是冰魄寒功的三大罩门所在。
  当剑刺入冷先生身体的同时,阴毒便经过剑体流入慕纤纤的手臂。
  她大叫着撒手倒在邓百舸身上,嘴唇淡蓝。
  乔三木适时而进,狂吼一声,冰魄阴毒全数逼回冷先生体内。
  冷先生罩门已破,无法控制冷气,再加上乔三木的阳刚真气往心脉上一撞,顿时冷气暴走,反噬五脏,整个人象冻僵的番茄,直挺挺倒在地上,一命呜呼。
  九龙棍舞动铁棍,再次偷袭乔三木,铁棍旋转而下。
  乔三木骂道:“卑鄙小人,还有脸当什么九龙棍!”反手抓住铁棍,九龙棍竟无从使力,乔三木右拳砸在铁棍上,铁棍立时粉碎,掉出一柄铁枪,九龙棍突然伸手抓住铁枪,扎进乔三木的胸膛。
  血,喷出来。
  乔三木屹立不动,左手握住枪身,右手再一拳快速击出,九龙棍则以拳相对。
  两拳相撞。
  一秒钟后,众人听见骨头粉碎的声音,九龙棍已经痛呼出声。
  他胳膊上的骨头正在节节震断。乔三木的真劲贯入他的身体。
  神力不敌阳刚真气。
  九龙棍退后,松开握枪的手臂,默运神力,气力聚于五指,猛然扯断废臂。
  韩纪叫一声,大家冲上前,刀叉剑戟插满了九龙棍全身。
  九龙棍吼着,巴掌揸开,直朝乔三木的脸上劈来。
  唐怜星甩开林孤海的纠缠,也飞跃而至。
  乔三木未躲,右手突然奋力一挥,红光闪过,九龙棍仅剩的一臂飞离了身体。
  众人从九龙棍身上拔出兵器,再插进他的身体。
  九龙棍闭目而倒。
  唐怜星却得手了,她纤弱的手指在乔三木的背上连弹了十七下。
  乔三木哼也未哼,红光再现。
  唐怜星突然凄厉地尖叫起来,袅娜的身影飞离人群,在抖乱的乌发里,若隐出她艳丽的面颊上,一条长长的恐怖刀痕,那血将她怨毒的眼神染成另一种惊心的妖媚。
  一眨眼,她已经消失在夜色里。
  战场上一下子静极了,只能听到大家轻微的喘气声。
  乔三木陡然折断扎在胸口上的铁枪,撑在地上,使自己开始摇晃的身体能够站稳。
  众人都要过来相扶,他举手示意不要靠近。
  他扬起头,面对大家,轻轻笑起来,那笑如此凄凉。
  “我最拿手的功夫不是拳头,是刀法,本来我答应过妻子,不再使用那残酷的红叶刀,是的,我承诺过,可是我总是忘记对她的承诺,我总是对不住她,呵呵,咳咳……”
  他剧烈的咳嗽,可是在这样的气氛下,没人说话,更没人上来搀扶。大概乔三木的语气只适合自白,而不是向人述说,那是种寂寞的不需要别人打搅的表露。
  他右手的红叶刀,薄如枫叶,红胜枫叶。他松开手指,刀掉下来,发出响声。
  “我的妻子,她是个善良美丽的女人,她喜欢吃海棠果,甜美酸涩,我总是摘给她吃,她笑着,那样美;她经常酿制混合雨露的羊乳,并且准备一盏水酒,我喜欢这样的日子,她也喜欢,任何力量也不比她动人的微笑更能震撼我。”
  乔三木琥珀般的胡髭仿佛被来自记忆深处的思恋点燃了,发出寂寞的光芒。
  “红尘烟火,何必说破,这些年的寂寞终于要结束了。”
  他轻柔地自胸前掏出一方沾着鲜血的手帕,久久地贴在嘴角,带着深沉的笑意,幸福地死去。
  血花从他背部的十七个指孔徐徐流出来,而他依然站着,眼皮慢慢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