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人的生活就是在不经意中活得普普通通,平平淡淡,自自然然。
  而逃亡者的生活则时刻与死亡相伴。
  邓百舸等一干人死的死伤的伤,尤其是中了寒毒的人,活着跟死了没什么区别。
  有行动能力的人埋葬了死者。在乔三木的坟中,大家各自将自己一件最喜爱的随身物品作为陪葬。
  逝者如斯,死的人是孤独者,活的人继续死者的孤独,只要你打算做一件有意义的或者惊天动地的事情,那么你就必然陷进孤独,下一步,你不仅要和孤独周旋,还要和那些不孤独的人进行战斗。
  其实战斗一直在进行。
  个性与世俗的战斗,现代与传统的战斗,开放与保守的战斗……人一生下来就活在战场当中,如果你不战斗,你就放弃了自我,你也放弃了生存的意义。
  而你一旦选择了孤独,就要坚持下去,因为孤独是最难忍受的心理折磨。
  就好象乔三木,他的孤独来自对爱妻的思念,来自对朝廷的仇恨,来自对百姓的热爱。
  “我们必须回去找师父,只有他老人家才能运用纯正的内力逼出寒毒。”林孤海道。
  洪三、邓百舸、慕纤纤和杨京四人都有寒毒在身,洪三和邓百舸早已人事不知,慕纤纤和杨京虽然清醒,却在忍受着巨大的痛楚。
  唐尘摇头道:“可是师父至今不知身在何处,我们实是无从找起。”
  平儿道:“当下之计,应快速寻找藏匿之地,若是再来一批天风堂的人定会全军覆没。”
  林孤海道:“那就一路躲藏,一路寻找师父的下落吧。”
  平儿道:“我们还是分开两拨,没受伤的继续前进,受伤的全部跟我撤回。”
  唐尘道:“难道平姐有治寒毒的方法?”
  平儿道:“我也不会,但我们山庄附近隐居着一位绝世神医,我想去求他相救。”
  唐尘道:“原来如此,好,我们去隐龙庄,平姐带受伤者找神医,若找不到神医,再寻找我师父,平姐以为如何?”
  平儿道:“甚好,但不知道洪大哥他们能不能撑到那个时候。”
  唐尘道:“平姐莫要挂心,总要试过才清楚。”
  平儿道:“好,那我们就依计行事。”
  林孤海沮丧道:“没想到我们大家死伤如此惨重,隐龙庄的武林阴谋怕是阻止不成了。”
  韩纪道:“我也听恨说了你们的事情,韩某万分佩服,如果你们不介意,我倒愿意与你们北上。”
  平儿道:“韩镖头不必了,谢谢你的好意,如今你们把镖也丢了,朝廷定然不会善罢甘休,你还是先回镖局看看。”
  韩纪道:“还是平姑娘想的周全,我就先和恨回镖局,若姑娘有事,便来告知我一声,韩某在所不辞。”
  常恨道:“我也只是外伤,回镖局休养几日便可恢复,到时候任凭平姐差遣。”
  平儿道:“常英雄,平儿记得了。”
  巴秀娘道:“可是三木大哥就这样白死了,我们若前功尽弃,实在心有不甘。”
  平儿道:“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希望奇迹发生,武林能躲过此次浩劫。”
  众人往向乔三木的坟头,都消沉起来。
  平儿带着邓百舸等人赶往湘江渡口,准备从橘子洲头搭船出发,巴秀娘和李闲云随在左右。唐尘、林孤海、侯羽华、吴落雁和路霜五人冒死北上。
  途中,洪三醒过一次,问平儿如何被朝廷抓住的,平儿便说了那天闯进尹殿唐家中的故事。
  当日在尹默的带领下,他们顺利进入了地牢,但是地牢里却空空如也,他们以为尹默说谎,急忙撤出地牢,正遇到尹默的母亲,于是抓住打探姬放歌的所在。那夫人惊慌失措,告知他们姬放歌被送往大漠的“楼兰地牢”。
  原来,五年前姬放歌寻访刘子善不着,后听说他身在大漠,便准备返回江南,归途中见锦衣卫的人滥杀无辜,不仅心头火起,心想去除元凶,必斩曹化淳。
  于是折道京城,再次入宫刺杀罪魁之首曹化淳,但是刺杀遇阻,失利而归,又听说天风堂堂主在京城和曹化淳密谋,于是又去礼宾处刺杀天风堂堂主,可恨天风堂早有提防,放毒迷倒姬放歌,连夜带出京城,秘密关入尹殿唐的地牢。这尹殿唐真正的身份竟是女真大将,潜伏在明朝已有二十多年。此事做的神不知,鬼不觉,连曹化淳也蒙在鼓里。之后,因为天风堂堂主想得到摇花十八式的剑诀,故一直没有杀害姬放歌。
  一个月前,姬放歌被秘密关押的消息才泄露出来,李逸重金购得详实的口信,以此作为砝码与木尔勒讨价,意图从满人手中获取更多利益,却正好被其手下奸细听到,急忙飞鸽通知曹化淳。天风堂内线反馈,生怕姬放歌被各方势力夺走,命尹殿唐押送姬放歌到大漠的楼兰地牢。
  如此转折,终于有了姬放歌的音信,他们正问的高兴,那尹默却突然大哭起来,引来府中侍卫,将他们全部抓住,尹殿唐准备当即吊死,不想事件惊动了寿王朱常丰,他命令将平儿三人押到京城详细审问,因为时下盗寇四起,有几股土匪势力强大,目下在山东河北等地非常猖獗,朝廷派军队正在镇压,官道几乎瘫痪,只好借助长丰镖局来押送,却阴差阳错遇到了劫后余生的洪三。
  另一个船舱,邓百舸也悠悠转醒,见巴秀娘就喊:“迎春呢,她怎么样?”
  巴秀娘轻声道:“看你急的,她在隔壁躺着呢。”
  邓百舸道:“我要见她。”就要起身。巴秀娘慌忙扶住道:“瞧你这样子,怎么看她呀,还是等伤好了再说。”邓百舸哀叹一声,发觉浑身无力,只得躺下。不久,即沉沉睡去。
  他梦见飞跃时空的长廊,飞过幽邃的山巅,闯入一片美丽新世界。
  慕纤纤就从远方的天空下笑盈盈地走来,那样华彩荡漾,那样丰神秀面,他面对她喜极无语。
  随着慕纤纤冲他清甜一笑,他便觉得整个生命都光辉灿烂起来。
  她是他心中一颗杳远的水晶之星,她的绰约芳容和乖巧伶俐如蜜糖般包裹了他的心房。
  慕纤纤就在梦里投在他的怀里。
  他轻声呼唤着,声音虚弱至极:“迎春,迎春,迎春……”
  巴秀娘坐在旁边听着,眼神凄楚着,慢慢将热毛巾放在邓百舸的额头上,手指便不经意地抚过他冰冷的脸。
  小船转入长江,每到一个渡口就补给一次,夜以继日地驶回江南。
  一到晚上,吃了平儿特制的药丸后,邓百舸都会清醒一会儿。
  巴秀娘很费心地照料邓百舸的生活,而李闲云却总喜欢在他醒的时候,单独跟他呆在一起聊天。
  就连平儿也常过来和他说说话,这时候,巴秀娘就站在船舱边偷偷看着邓百舸。
  “起念断然有爱,留情必定生灾。”
  月亮升起来后,邓百舸总喜欢一个人坐在船首看那天际星辰,每当此时,巴秀娘和李闲云也都陪他坐在一起看。三个人像石雕一般,安静地如江面的流水。有时候,邓百舸会讲故事给两女孩听,女孩们都聚精会神地听着,很认真的表情,听到好笑的地方都笑出声来。而到了入睡前,李闲云总要给他唱一支民歌,那声音轻柔美妙,在寂静的夜晚,叫人心情舒展。巴秀娘缝了一个香粉荷包送给他。
  邓百舸发觉自己完全掉在一片温柔乡里了,他感到幸福的同时,也盼望小船快些抵达江南,因为他只在乎慕纤纤娇弱的身体能否撑到江南。
  这日,船到九华山。
  邓百舸想,师父也许已经回到了山上,便要上山一探。平儿命船家靠岸。
  李闲云留下看护伤者,巴秀娘背了邓百舸,随平儿上山。
  三人行到九华山,待入了山门,扑面一股血腥之气,三人四下一看,全都惊呆了,但见庭院里横七竖八倒着二十几具尸体,竟是昔日与他朝夕相处的九华山弟子。邓百舸浑身巨颤,挣扎着下到地上,让巴秀娘扶着慢慢从尸体间走过,直入师父的卧房。
  只见师母古天香靠在墙角边,已然死去。邓百舸大叫一声:“师母!”扑在师母的尸身上,痛哭失声。尸体面孔还有红色,显是离被害时间相距不远。邓百舸难以控制自己,越哭越是伤心,巴秀娘也走到近前陪着掉眼泪。
  两人哭了一阵,平儿方才道:“千州节哀,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应该先把尸体埋葬,查出凶手是谁。”
  巴秀娘突然跳了起来道:“你们快看,墙壁上有血字。”
  邓百舸擦了泪眼,往墙上看去,果真有几行血字:“月华弟子,师母将《法华经》藏在我练功的禅垫之下。本门绝学《天潮经》所有招式都记录在《法华经》的字行间,上面还有速成之法,只是单缺摇花十八式的心法,故《天潮经》还不能发挥最大威力。杀我者天风堂,月华弟子若得见此言,定要替师母和众弟子报仇,也为中原铲除邪恶。町蓝绝笔。”
  字体歪歪斜斜,很难辨认,显是古天香伤重假死,待天风堂的人离去后,便在这墙壁上勉强留言。
  邓百舸咬牙切齿道:“天风堂,我定叫你玉石俱碎。”
  巴秀娘走到古天香提到的禅垫下,掀起一看,见禅垫下的红砖比别的砖颜色稍重,于是拔剑锹开红砖,里面果真有本《法华经》。巴秀娘把经书递给邓百舸,道:“可惜摇花十八式的心法让侯师父偷走交给天风堂了。”邓百舸忽地心里一动,从怀里摸出数日前侯师父从水牢救他出去时交给他的薄册,打开绢帛一看,书册的封面上赫然写着“摇花十八式”四字。巴秀娘见烛心从怀里掏出的东西竟然是摇花十八式,又惊又喜,问他怎么回事。邓百舸便把当日之事告知她。
  巴秀娘道:“门主有缘练这两大神功,正好可以和那宁中州一决高下。”邓百舸把两本书揣入怀中道:“我们先把师母安葬了吧。”平儿道:“我和郁儿动手,你在墙边休息。”便和巴秀娘在后山挖了坑,将古天香安葬。邓百舸强忍悲痛,心似滴血,看着昔日欢声笑语的所在变成如今的死寂,不禁感叹世事无常。平儿又下山,找了十几个民夫返上山来把月华众弟子的尸体全部安葬了。
  忙到天黑,三人便在九华山住了一夜,清早赶到渡口,上了船,开始行程。
  邓百舸体伤加心伤,竟然强自忍过,意志超凡地将所有悲伤愤怒化为平和。心静之余,他倾心于《天潮经》和《摇花十八式》的修炼,只几日,武功大进,体内寒毒也减弱不少,平儿等人大为惊喜。
  小船就在这样的紧张日子里返回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