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金中的府邸正是热闹的时候,刚好入暮,月下人群熙熙攘攘。隔壁酒楼的店家叫着嗓子,宾客来来往往。书生们摇着纸扇悠然自得地进入花柳巷,富豪和官爷们腆着酒肚,搂着烟尘女子们在角落里调笑。大红灯笼下,无知的孩子们在玩弹珠游戏,嘻嘻哈哈地叫嚷着。好一个灯红酒绿的夜景。
  突然,一个大汉浑身血迹,从街市里跑过来,打破了这温馨陶醉的夜晚。此人正是樊落月。孩子们惊呆地看着,母亲们惊叫着冲过来拉着孩子们就跑,男人们急忙插门关窗。
  樊落月对这些根本没有留意,他纵身飞进崔金中的院落。
  刚才,他杀退衙役,抓来老鸨问出黎印月是被崔金中带回府里,忙急匆匆赶来。
  进了院子,他轻松擒住一名家丁,问出前日接来的青楼女子就在二楼的东厢房。
  他打晕家丁,上得二楼,来到东厢房,却见房门半开。轻推之下,门徐徐打开,就见红妆台前端坐着一个长发披肩的女子。樊落月竟自激动起来,又闻到了印月的发香,仿佛又回到那个多情的夜晚。
  “印月,印月……”他轻声叫着,缓步走上前来。
  红妆台上搁着半杯葡萄酒,黎印月静静靠在椅背上,好似睡着了。
  樊落月走到近前,从红妆台上的铜镜里看到了印月柔媚的脸庞。
  他又轻声叫声“印月”,握住她的肩膀,小心转过来。
  然后,他整个人就愣在当地了。
  在黎印月的胸口插着一把精致的匕首,血已经不再流,在椅子下凝固。
  黎印月安详地闭着眼睛,看不出一点痛苦。她是自杀。
  她已经香销玉殒。
  可是,她曾经的美丽还在眼前。
  樊落月终于撕心裂肺地大喊一声:“不——”
  他痴痴地抱起印月的尸体,走出房间,突然听见楼下花园里传来崔金中的说话声。
  愤怒的火焰马上在他在胸口熊熊燃烧。
  他对着黎印月柔声道:“待我杀了这狗贼,我们一起走。”
  放下印月,他腾空飞起,落到花园里,正看见崔金中将手伸向唐怜星。
  “什么!你是怎么进来的?”崔金中大惊失色。
  樊落月双目喷火,直往前走。两个剑童上来阻拦,被他两掌劈翻。
  崔金中面如土色,大叫道:“来人啊,快救命呀!”
  樊落月提起一名剑童掉落的剑,步步逼近崔金中。
  正在这时,唐怜星忽抬起一条结实柔嫩的腿来,轻语道:“樊大哥何必这么大的火气,不如先坐下来陪我喝杯酒,消消气呀。”
  崔金中惊惧道:“啊?你,你原来能动?”
  唐怜星笑道:“你还不赶快谢谢樊大哥,要不是他来救我,你现在就已经死了。”
  话音一落,她捡起石桌上一把花扇,合起扇面,疾点樊落月。樊落月顺手用剑挑起一个空酒杯,套上花扇。另手一掌切向唐怜星肩膀。
  唐怜星柔肩轻晃,从凳子上转起,动作优美,步法精妙,花扇一扬,酒杯飞打樊落月额头,人跟着踏桌飞起,已在樊落月身后,右手一翻腕,早扣住樊落月肩膀,轻轻一拉,樊落月右手胳膊脱臼,剑也掉在地上。
  崔金中眼疾手快,伸手便要取剑。
  唐怜星拍桌转身,玉腿踢起,重重压住了崔金中的脖颈。
  崔金中就如同一只蛤蟆,蹲在地上动不了。
  唐怜星骂道:“姓崔的,你真是不想活了,连老娘你也敢玩,你也不睁开狗眼看看老娘是什么人,若是连你那点小把戏也看不穿,早就在江湖上死了一千次了。亏魏公公那么器重你,却是如此一个干不成大事情的人,今日,我就杀了你。”
  崔金中大喊大哭道:“姑奶奶饶命啊,我知道错了啊。”心里却想:“我那帮狗奴才都死哪里去了,也不来救我。”
  唐怜星冷笑一声,就要下杀手。
  突然,一个人影走进花园,语气冰冷道:“住手!”
  崔金中一见此人,立时欢声叫道:“苏大人,快来救我。”
  这人正是锦衣卫总指挥使苏九重。
  唐怜星只抬头看了他一眼,心就乱成一团了,她举手挡着脸上的伤疤,轻轻问:“怎么会是你?”
  苏九重灰衣飘飘,迎风而立,长发遮了半个脸面。右手提剑,左手捏帽,帽子是一顶烂草帽。时天空阴沉,雷雨将至,远处钟楼上,一片乌黑的燕子绕塔飞旋,满目苍凉之意。
  他没有回答唐怜星的话。
  樊落月已乘机离开花园,飞身上了阁楼。
  唐怜星又道:“那人是百花楼的人,你就这样让他走了?”
  苏九重抬首望天道:“秦鹰已经被我抓到了。树倒猢狲散。”
  唐怜星自怀里取了黑纱蒙在脸上,小声道:“那这个家伙呢,他欺负我你也不杀吗?”
  苏九重突然冲前,一指点在崔金中的昏睡穴上,他转而面对近在咫尺的唐怜星,柔声道:“院子里的人都叫我清空了。这个人不能杀,他有用,他曾经调戏过大明公主玲珑,寿王朱常丰也照样不能杀他,还放他到这里做官。”
  唐怜星道:“为什么?”
  苏九重道:“这个狗东西知道太多秘密,他不仅是魏公公的人,还是武林枭雄李逸的人,还是天风堂的人,还是东瀛的走狗,更是皇上的红人。”
  唐怜星奇道:“什么?这个家伙还有这样的本事?”
  苏九重道:“是,他对官场上的一切都了如指掌,八面生风,财源滚滚。但是,我现在不想说这些,我想说说你,晶儿,你还在生我的气吗?为什么将脸蒙起来?”
  唐怜星躲开他伸过来的手,静静道:“你如果还爱我,就跟我走,不要再给魏公公办事了,要知道,鸟尽弓藏,到头来落得个鸡飞蛋打就迟了,现在的朝廷不就是曹化淳一个人的朝廷吗?各种隐藏的危机随时都可能爆发。”
  苏九重叹息一声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唐怜星缓缓说道:“曹化淳勾结天风堂的人,贪财受贿,祸害民众,完全不顾大明兴亡,而皇上已被架空,对曹化淳的话不敢不听,如此朝廷,不去效命也罢。云儿,你怎么还是执迷不悟呢?”
  苏九重颤声道:“晶儿,我也很想回到从前。”
  唐怜星幽怨道:“难道我们不能重新开始吗?”
  苏九重声调激动道:“等我杀了刘子善,我们就远走高飞。”
  唐怜星道:“哼,你能找到他吗?他的义弟乔三木的武功已经那么厉害,即使找到他,合我二人之力也未必有胜算。”
  苏九重道:“正因为此,我更不能离开锦衣卫了,我要依靠魏公公的力量杀了刘子善。”
  唐怜星道:“你就这么恨他?”
  苏九重道:“对,当年不是他令我出丑,我早就成为大内的御前侍卫了。”
  唐怜星忧伤道:“你对功名看的那么重,你恨他,那你就不怕我……恨你一辈子吗?”
  苏九重道:“晶儿,这些年来,我真的对不起你,我那样无情地伤害过你,可是你都一如从前般对我。”
  唐怜星轻步走近苏九重,唱道:“说情说义说盟说爱,思念春愁满纸,多应念念“哦迷陀佛”,教那良心解脱;不茶不饭不言不语,一味为汝憔悴!
  相思已是不曾闲,又哪得工夫怨你?”
  苏九重把草帽掷在地上,拉起她的手念道:“日日心碎夜难免,望穿双眼盼人怜。心知此生难有爱,但愿来世你相伴。真心足可泣鬼神,真爱亦能动河川。从今不再有分离,你是鸯来我是鸳!”
  唐怜星把头靠上苏九重的肩膀柔声唱:“比翼双鸟连理枝,自古永远有人痴。文君当庐相如伴,萧史乘龙亦有时。天公月老不做美,离分痛苦椎心刺。如今苦尽甘来时,相伴永久白头池!”
  苏九重把唐怜星的黑纱慢慢撩起道:“年少无知闯京城,仗剑独行与人争,缘得佳人垂青时,功名尘土换笑盈!”
  他忽地搂紧唐怜星喊道:“谁伤了你?”
  唐怜星道:“伤我者已经死了,我本来不打算给你看的。”
  苏九重轻轻摸着那伤疤,道:“即使你成了老太婆,我也爱你如海深。”
  唐怜星脸显幸福之色,抬手把苏九重的灰衣领扣系紧,吟唱道:“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枯黄的树叶飘着,寂寞的人儿看着。想说的话已说了,想爱的人也爱了!何必再苦苦的等待?爱你的人儿来了,你爱的人啊还在!月光下你在静侯,窗前的我在沉思!孤独的云儿飘着,是谁在不停地唱着!孤独的风儿唱着,又能有谁在没完没了的听着——”
  苏九重道:“晶儿,不要再唱这伤感的曲子了,我答应你,一杀了刘子善,就回来永远陪着你。”
  唐怜星道:“我等你。”
  苏九重使劲点头道:“晶儿,我的好晶儿。”
  唐怜星高兴道:“云儿,天涯海角我都跟着你!”
  苏九重吻一下唐怜星的额头,道:“我必须带着这个崔金中回京城了,秦鹰关押在驻军铁牢里,你帮我去看着他,不要叫人劫了去。”
  唐怜星点头应道:“好。”看着苏九重扛起崔金中离去。
  突然,火光冲天而起,却是阁楼燃起大火,一个人站在阁楼顶上,凝视着火中黎印月的尸体,仰天长笑,纵身而去。
  是樊落月,唐怜星目瞪口呆地看着,没有去追。
  火焰里,阁楼迅速化为乌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