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之九鲁季敬姜
鲁季敬姜者,莒女也。号戴巳。鲁大夫公父穆伯之妻,文伯之母季康子之从祖叔母也。博达知礼。穆伯先死,敬姜守养。
文伯出学而还归,敬姜侧目而盼之。见其友上堂,从后阶降而却行,奉剑而正履,若事父兄。文伯自以为成人矣。
敬姜召而数之曰:“昔者武王罢朝,而结丝袜绝,左右顾无可使结之者,俯而自申之,故能成王道。桓公坐友三人,谏臣五人,日举过者三十人,故能成伯业。周公一食而三吐哺,一沐而三握发,所执贽而见于穷闾隘巷者七十余人,故能存周室。彼二圣一贤者,皆霸王之君也,而下人如此,其所与游者皆过巳者也。是以日益而不自知也。今以子年之少而位之卑,所与游者,皆为服役,子之不益,亦以明矣。”文伯乃谢罪。
于是乃择严师贤友而事之,所与游处者,皆黄耄倪齿也,文伯引衽攘卷而亲馈之。敬姜曰:“子成人矣。”君子谓敬姜备于教化。诗云:“济济多士,文王以宁。”此之谓也。
文伯相鲁。敬姜谓之曰:“吾语汝,治国之要尽在经矣。夫幅者,所以正曲枉也,不可不强,故幅可以为将。画者,所以均不均、服不服也,故画可以为正。物者,所以治羌与莫也,故物可以为都大夫。持交而不失,出入不绝者,捆也。捆可以为大行人也。推而往,引而来者综也。综可以为关内之师。主多少之数者,均也。均可以为内史。服重任,行远道,正直而固者,轴也。轴可以为相。舒而无穷者,摘也。摘可以为三公。”文伯再拜受教。
文伯退朝,朝敬姜,敬姜方绩。文伯曰:“以歜之家,而主犹绩,惧干季孙之怒,其以歜为不能事主乎!”
敬姜叹曰:“鲁其亡乎!使童子备官而未之闻耶!居,吾语女。昔圣王之处民也,择瘠土而处之,劳其民而用之,故长王天下。夫民劳则思,思则善心,逸则淫,淫则忘善,忘善则恶心生。沃土之民不材,淫也。瘠土之民向义劳也。是故天子大采朝日,与三公九卿组织施德。日中考政,与百官之政事使师尹维旅牧宣叙民事。少采夕月,与太史司载纠虔天刑。日入监九御,使洁奉禘郊之粢盛,而后即安。诸侯朝修天子之业令,昼考其国,夕省其典刑,夜儆百工,使无慆淫,而后即安。卿大夫朝考其职,昼讲其庶政,夕序其业,夜庀其家事,而后即安。士朝而受业,昼而讲隶,夕而习复,夜而讨过,无憾,而后即安。自庶人以下,明而动,晦而休,无自以怠。王后亲织玄紞,公侯之夫人加之以纮綖,卿之内子为大带,命妇成祭服,则士之妻加之以朝服,自庶士以下皆衣其夫。社而赋事,烝而献功,男女效绩,否则有辟,古之制也。君子劳心,小人劳力,先王之训也。自上以下,谁敢淫心舍力。今我寡也,尔又在下位,朝夕处事,犹恐忘先人之业,况有怠惰,其何以辟!吾冀汝朝夕修,我曰必无废先人,尔今也曰胡不自安。以是承君之官,余惧穆伯之绝嗣也。
仲尼闻之曰:“弟子记之,季氏之妇不淫矣!”诗曰:“妇元公事,休其蚕织。”言妇人以织绩为公事者也。休之非礼也。
文伯饮南宫敬叔酒,以露堵父为客,羞鳖焉小,堵父怒,相延食鳖,堵父辞曰:“将使鳖长而食之。”遂出。
敬姜闻之,怒曰”吾闻之先子曰:‘祭养尸,飨养上宾。’鳖于人何有,而使夫人怒!”遂逐文伯。五日,鲁大夫辞而复之。君子谓敬姜为慎微。诗曰:“我有旨酒,嘉宾式燕以乐。”言尊宾也。
文伯卒,敬姜戒其妾曰:“吾闻之,好内,女死之;好外,士死之。今吾子夭死,吾恶其以好内闻也,二三妇之辱。共祀先祀者,请毋瘠色,毋挥涕,毋陷膺,毋忧容,有降服,毋加服,从礼而静,是昭吾子。仲尼闻之曰:“女知莫如妇,男知莫如夫,公父氏之妇知矣,欲明其子之令德。”诗曰:“君子有谷,贻厥孙子。”此之谓也。
敬姜之处丧也,朝哭穆伯,暮哭文伯。仲尼闻之曰:“季氏之妇可谓知礼矣,爱而无私,上下有章。”
敬姜尝如季氏。康子在朝,与之言,不应,从之,及寝门,不应而入。康子辞于朝,而入见曰:“肥也不得闻命,毋乃罪耶?”敬姜对曰:“子不闻耶?天子及诸侯合民事于内朝,自卿大夫以下合官职于外朝,合家事于内朝,寝门之内,妇人治其职焉。上下同之。夫外朝子将业君之官职焉,内朝子将庀季氏之政焉,皆非吾所敢言也。康子尝至敬姜,辟门而与之言,皆不踰阈。祭悼子,康子与焉,酢不受,彻俎不燕,宗不具不绎,绎不尽饮则退。仲尼谓敬姜别于男女之礼矣。诗曰:“女也不爽。”此之谓也。
颂曰:文伯之母,号曰敬姜,通达知礼,德行光明,匡子过失,教以法理,仲尼贤焉,列为慈母。
卷一之十楚子发母
楚将子发之母也。子发攻秦绝粮,使人请于王,因归问其母。母问使者曰:“士卒得无恙乎?”对曰:“士卒并分菽粒而食之。”又问:“将军得无恙乎?”对曰:“将军朝夕刍豢黍粱。”
子发破秦而归,其母闭门而不内。使人数之曰:“子不闻越王句践之伐吴?客有献醇酒一器者,王使人往江之上流,使士卒饮其下流,味不及加美,而士卒战自五也。异日有献一囊糗糒者,王又以赐军士,分而食之,甘不踰嗌,而战自十也。今子为将,士卒升分菽粒而食之,子独朝夕刍豢黍粱,何也?诗不云乎:‘好乐无荒,良士休休。’言不失和也。夫使人入于死地,而自康乐于其上,虽有以得胜,非其术也。子非吾子也,无入吾门。”
子发于是谢其母,然后内之。君子谓子发母能以教诲。诗云:“教诲尔子,式谷似之。”此之谓也。
颂曰:子发之母,刺子骄泰,将军稻粱,士卒菽粒,责以无礼,不得人力,君子嘉焉,编于母德。
卷一之十一邹孟轲母
邹孟轲之母也。号孟母。其舍近墓。孟子之少也,嬉游为墓间之事,踊跃筑埋。孟母曰:“此非吾所以居处子也。”乃去舍市傍。其嬉戏为贾人衒卖之事。孟母又曰:“此非吾所以居处子也。”复徙舍学宫之傍。其嬉游乃设俎豆揖让进退。孟母曰:“真可以居吾子矣。”遂居及。
孟子长,学六艺,卒成大儒之名。君子谓孟母善以渐化。诗云:“彼姝者子,何以予之?”此之谓也。
孟子之少也,既学而归,孟母方绩,问曰:“学所至矣?”孟子曰:“自若也。”孟母以刀断其织。孟子惧而问其故,孟曰:“子之废学,若吾断斯织也。夫君子学以立名,问则广知,是以居则安宁,动则远害。今而废之,是不免于厮役,而无以离于祸患也。何以异于织绩而食,中道废而不为,宁能衣其夫子,而长不乏粮食哉!女则废其所食,男则堕于修德,不为窃盗,则为虏役矣。”
孟子惧,旦夕勤学不息,师事子思,遂成天下之名儒。君子谓孟母知为人母之道矣。诗云:“彼姝者子,何以告之?”此之谓也。孟子既娶,将入私室,其妇袒而在内,孟子不悦,遂去不入。妇辞孟母而求去,曰:“妾闻夫妇之道,私室不与焉。今者妾窃堕在室,而夫子见妾,勃然不悦,是客妾也。妇人之义,盖不客宿。请归父母。于是孟母召孟子而谓之:“夫礼,将入门,问孰存,所以致敬也。将上堂,声必扬,所以戒人也。将入户,视必下,恐见人过也。今子不察于礼,而责礼于人,不亦远乎!”
孟子谢,遂留其妇。君子谓孟母知礼,而明于姑母之道。
孟子处齐,而有忧色。孟母见之曰:“子若有忧色,何也?”孟子曰:“不敏。”异日闲居,拥楹而叹。孟母见之曰:“乡见子有忧色,曰不也,今拥而叹,何也?”孟子对曰:“轲闻之:君子称身而就位,不为苟得而受赏,不贪荣禄。诸侯不听,则不达其上。听而不用,则不践其朝。”今道不用于齐,愿行而母老,是以忧也。”
孟母曰:“夫妇人之礼,精五饭,幂酒浆,养舅姑,缝衣裳而已矣。故有闺内之修,而无境外之志。易曰:‘在中馈,无攸遂。’诗曰:‘无非无仪,惟酒食是议。’以言妇人无擅制之义,而有三从之道也。故年少则从乎父母,出嫁则从乎夫,夫死则从乎子,礼也。今子成人也,而我老矣。子行乎子义,吾行乎吾礼。”君子谓孟母知妇道。诗云:“载色载笑,匪怒匪教。”此之谓也。
颂曰:孟子之母,教化列分,处子择艺,使从大伦,子学不进,断机示焉,子遂成德,为当世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