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天天翻新,生活照旧进行。在“烽火台”和“铜雀台”里工作的男孩女孩们,并不会因为工作的单调和枯燥而有丝毫的懈怠。这些基本上来自于农村的男孩女孩,多半是高考落榜以及初中毕业就辍学在家的留守青年。他们对生活没有太高的指望,打工赚钱娶媳妇或者预备嫁妆钱,这就是他们最坦荡的打工宣言了。但是,这并不代表他们已丧失了人生的理想壮志,相反,他们恰恰是最富于幻想和做梦的一群。某某新新人类不是说过吗:青春,是一场战斗;战场,是一场豪华的梦。其实这句话同样适应于各阶段的男孩女孩,在机器轰鸣的车间里,他们乐于纵容自己的梦想,虽然有百分之九十七点七的梦想不能实现,他们仍然乐此不疲的梦着赚大钱,梦着出国,梦着当官。其中,与皮肤最切近的梦想,便是能够拥有一个帅哥或美女了。因而,他们总在下班后把自己收拾得跟崭新的雨后天空般。因为这样既令自己身心惬意,又给别人带来了一个绿色生态的呼吸空间。当然,也有少部分已婚男女,他们无一例外的比那些小伙子姑娘们更多了几分老成和历练。对他们来说,帅哥美女就如同一年中的那几个节日,可以去想,可以去盼,但有没有日子照样过,象小桥流水,灶台犁锄,最常见的,也是最贴心的。他们和那些青春期的男孩女孩唯一不同的就是,他们把梦捏扁了,搓圆了,象红腰带一样系在自己的腰间,偶尔拿出来在阴暗处抖开来挂着,并美其名曰:可以避邪。不过,在车间里,他们和男孩女孩们一样的尽职尽责,他们和豆瓣、白糖、花生油、工业粉、鲜奶、小苏打、豆浆一样,成了生产线上必不可少的原料,但他们却不是一次性的原料,他们是可以反复使用的,他们从前道,到均质,到灌浆……到烘干,到成粉,到包装,到成品,他们象父母孕育自己的孩子一样,从无到有,欣慰地看着它们在流水线上逐步生成,直到它们被装在卡车里,目送着它们奔赴四面八方……
大凡做父母的都是不会与自己的孩子斤斤计较的,他们更不会去搬出理论来与子女们计算成本得失。换个说法就是,天下父母哪个不等同于为孩子服务的工人?对于这些在车间做工的已婚的或者未婚的“父母”们来说,他们不会在工资上有太大的计较,只要工资按时发放,差不多就可以了。他们当然更不会拿出劳动价值论来考量什么是活劳动?什么是物化劳动?什么是剩余价值?什么是净增价值?他们清楚的是,打工。赚钱。干活。他们同时也明白,打工能赚几个钱啊,更何况是这种低级的打工呢。不过,他们的可爱之处就在于,他们不以为苦,反以为乐,在几乎是差不多的同类人群之中,他们有着共同的、平凡的快乐。那就是每天按时走进车间,本份的做好属于自己的那一份工作。郁闷着,同时也淡淡的快乐着。
这一天和往常开会没什么两样,晚上六点半,“铜雀台”和“烽火台”前的“阅兵场”上聚集着正在上中班以及下了白班的“父母们”。他们初到场上时一阵欢快的叽叽喳喳,不俟五分钟,就都悄没声息了似的翘首观望着。有几个私下嘀咕道,好象不对劲哦,山雨欲来的架势。因为谁都看得出来,那几个身着绛色工服的男女,全都是清一色冷悄悄的面孔。那其实就是一个讯号:今天班长们和主任们都不高兴。田棉也站在这一群队伍中间,她的目光似乎在搜寻着什么,当她看到王小鹏站在那边也是一副郁闷闷的样子时,心里不禁忐忑起来。
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站在队列前面的两米开外处,只见他微微蹙着眉,目光好似不着痕迹的在每个人的脸上轻轻掠过了。一时间,男女两列队伍已渐渐肃静下来,那男子咳嗽了一下,站定了,说道:“大家好,我知道你们都很辛苦,但有些事不能不再罗嗦几句,所以,耽误你们几分钟,请大家注意听。”
此时,站在队列中的田棉困惑不已,这不就是昨天那个带帕子的男人吗?那个叫她棉棉、给了她一个传呼号码的男人啊,他怎么会在这里?昨天,那男人还问她,在猜我是谁对吗?是啊,他是谁呢?今天居然又看到了他,又是这样的一种情境之下,他到底会是谁呢。
凝神听了半天,田棉不禁暗暗佩服贾明明料事如神。“铜雀台”和“烽火台”果真要有动静了!想不到的是,这动静来得真快!而这一切的始作甬者恰恰是那个“厕所死婴事件”。因着这一次事件,公司将对车间人事关系进行重新调整——班长将要实行轮换制,此班班长到彼班赴任,这样做的最大好处就是杜绝了团伙意气。那男子还强调,车间一班班长王小鹏因为对手下员工放任自流,致使该班某某与包粉车间的一名女工怀孕流产的事实。又因为这件事影响恶劣,为了惩戒和警醒,将肇事者永久性辞退。另外,扣罚该班班长当月工资一百元,并且还要再写一份检查上交到厂部。田棉这下子才恍然大悟,原来那个引发“死婴事件”的肇事者居然是王小鹏班里的一名操作工!可是,却要因此使班长负此连带责任,田棉心里不禁唏嘘:王小鹏,你何苦来哉?
还有一件事让田棉和所有的男女员工们惊呆不已:主车间的男孩和包装车间的女孩不能谈恋爱!那男子宣布完这件事之后,队伍中安静的出奇,后来,有一个男孩沉不住气小声骂了句:“管天管地还管人﹡﹡﹡﹡!都是一锅煮的豆子,如果有一颗坏了,难道整锅豆子都要倒掉吗?”他这句话事实上是现身说法,极有说服力,但因为前边的那句大俗话被他篡改得太伤风化,除了引起旁边男工们的低声哄笑,还有这边的一些女孩子,她们有不小心听到了的,都不自然的别过了脸去。田棉也听到了,她低着头,脸庞也微微侧着,但仍能看到弥漫于耳畔的那一抹绯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