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平侯杨洪,起行伍,生长在边,有机变,用诡道,累立边功,历升将帅。能用奇兵,如遇胡虏兵,必捣其虚,或出其不意,善于劫营,胡人畏之,呼为杨王。然自宣、德以来,胡人与中国和好,每岁进马货卖,薄来厚往,未尝大举入寇,或有扰边者,不过朵颜之类,或猎或掠,多不过百余骑,少或十数骑而已。洪以此得立边功,大抵用谲道取之。洎正统十四年,虏酋也先大举入寇,洪在宣府惊惶无措,闭门不出。若土木之围,洪能以后冲之,必无是败。及胡人得上皇,至城下,呼之亦不出救,视君父之难,略不为急,所存可知矣。后至京师。适虏势猖獗之际,人心惊疑,念以边之旧将,遂进侯爵用之,终不能挫贼锋,寻以疾卒。然在边校之诸将,纪律颇严,士卒用命,为一时之巨擘焉。
户部尚书王佐,山东人,仪表凝重,器宇深厚。初为给事中,奏对宏亮。擢户部侍郎,得大臣体,立心忠恕,有爱民之意。士林重之。与人相接,开心见诚,坦然无疑,光明正大。虽政务丛集,未尝废学,恒以不若人为耻。书义有不通者,必请教于阁下。先生后卒于土木之难。盖有笃实君子之风,人咸惜之。
户部侍郎焦宏初父,为萍乡丞,尝以出身不出科目为恨。一日,与僚友宴乐,邑之宦游归老者亦在,论及出身高下,其父大惭而归,谓其子宏辈曰:“汝兄弟当努力务学,求科目出身,为汝父争气。”宏以此奋发,遂登进士,乡人荣之。宏为御史,出色,见重于阁老,荐副臬司,寻迁方伯,江西人畏而爱之。及在户部,声名益着,为人爽恺、变通、和气,溢于接谈之际,尤笃厚于乡人宽,亦继为御史。宏子钝,又中进士,任兵部主事。论吾郡今世门地阀阅,无出其右也。
吏部郎中常中孚,出身甚微。初为巡检,得异术,能煮白金,凡宝玉之器有损者,能补之如旧。宣庙知之,召见,试其术,果然,乃授是职。每用其术,必引入宫内为之,虽中官至狎者,亦不得造其处,赏赉颇多,已而罢之。
宣庙初,思用旧人,召蹇义等数人宠待之,皆依违承顺之不暇。惟户部尚书黄福,持正不阿,命观戏,曰:“臣性不好戏。”命围棋,曰:“臣不会着棋。”问何以不会,曰:“臣幼时父师严,只教读书,不学无益之事,所以不会。”上意不乐,居数日,敕黄福年老,不烦以政,转任南京户部,优闲之,实疏之也。向使蹇、夏诸公,皆如此持正,其势未必尽疏之,则君德可修,天下可平矣。初文庙命学士解缙评大臣十人何如,缙每用八字断之,首许黄福,自余互有得失,人以为确论,且载缙传。文贞于本朝为巨擘,侧于宋之公卿,终有愧焉。试以一二较之,王文正以张师德两造其门,恶其奔竞,终身不用;文贞不以造门者举之,甚至入举所知,自以为不知而沮之,宜恬退自守者,不出其门也。文彦博以唐介攻己被谪,再三申救,后卒举用;文贞以攻己者为轻薄生事,必欲黜之,禁锢终身也。与二公所行,何相远哉?
胡顺庵急流中勇退,非有高尚志,实不欲居等辈下耳。观其在乡,犹倚当道友声势自尊,宦其地者避之不较。其于诗文,有作即刊况,又未至好处,以此传世,果何益哉?适自暴其浅深而已。
文庙过江时,胡广、金幼孜、黄淮、胡俨、解缙、杨士奇、周是修辈俱在朝,惟是修具衣冠,诣应天府学,拜宣圣遗像毕,自为赞,系于衣带,自缢于东庑下,可谓从容就死者矣。诸公初亦有约同死,已而俱负约,真有愧于死者!后缙为志,士奇为传,且谓其子曰:“当时吾亦同死,谁与尔父作传?”识者笑之。诸公不死建文之难,与唐之王珪、魏征无异。后虽有功,何足赎哉!缙才独高,使遇唐太宗,其所论谏,岂下于魏征?若留于仁宣时,事业必有可观者。士奇辈远不及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