户部尚书金濂,初为御史,有声。自永乐以来,巡历广东者,满载而归。自濂去,一毫不取,广人至今德之。在陕西臬司,亦出色。用是,累升副都御史,边储赖以充足。后归京师,奏对宏壮,上伟之,拜刑部尚书,颇号深刻。福建盗起,遂参军务,往平之,加太子太保,迁户部。然喜结权贵,士林少之。人以为奸,则过矣。但性猜忌,利数求精,务充国课,商货微矣。民或困弊,亦不暇恤焉。所学亦正,言论风采动人,接下多暴怒,僚属不能堪,大抵亦豪杰之士也。
工部尚书周忱,江西人。初,苏松一带税粮有五六年未完者,朝廷遣官催促相继,终未能完。遂举忱为侍郎,往任之。忱为人谦恭,言若不出诸口,谋虑深长,一切破崖岸,为人虚心访问,兼采众论,不一二年,累欠之数皆完。羡余之积,日见充溢,小民赖以赈恤,岁凶无虑,岁输京师之米甲于诸省。朝廷每劳其能,亦善于附势,中官王振极重之。宦游其地者无虚日,人人得其所欲。释子见造者,必往求之,所获必过望。然自出粟千石,旌其门,又令子纳马得官,士林以此少之。
山东参政铁铉,初为五军断事,奏对详明,高庙喜之,字之曰:“鼎石。”凡法司有疑狱未决者,必属铉而成。文庙潜邸时,有欣违法状者,名至,属法司问之,数日狱未成。高庙怒,属铉鞠之,片时而成,以此益爱之。未几,擢山东参政。文庙兵至城不下,围之月余,亦不得。时城有攻破者,随完之。以计诈开门,降用板,候其入,下之。几中其计。后而出战,文庙被其窘甚,知不能克,乃弃去。及过江登位,用计擒至,正言不屈,令其一顾,终不可得。去其耳鼻,亦不顾。碎分其体,至死詈声方已。后思忠烈不可挠者,惟铉一人而已,平氏有愧焉。
张太后崩,王振始弄权。正统某年,雷击奉天门殿鸱吻,敕群臣言得失,翰林侍讲刘球上言十事,一言主上宜亲政务,权不可移于下。振揽之怒,以锦衣卫指挥马顺为爪牙,令以他事牵之陛前捽去。球不知所谓见刑,但曰死欣太祖太宗,遂支解其体。自是人缄口不敢言。球魂附顺子,数顺之罪,顺颇不安,命缁流诵经度之。
振既得权,喜人趋附。廷臣初不知,数以微谴见谪,如惧。兵部尚书徐禧、工部侍郎王佑,憸邪小人,首开趋附之路,百计效勤,极尽谄媚之态,遂宣言干众曰,吾辈以其物相送,振大喜,以为敬己,待之甚厚。且言振意,不进见致礼者,为慢己,必得祸。众闻知益惧,皆具礼进见,从此以为常。初惟府、部、院、寺大臣,以后百执事俱行之,在外方面俱见之。当朝觐日,大开其门,郡邑庶职能具礼者,无不见。以百金为寻常,重至千两者,始得一饱一醉而出。由是,以廉者为拙,以贪者为能。被其容接者,若登龙门,上下交征利,如水去堤防,势不可止。君子付之太息而已。
宣德间,吏部官属多因请托而得。盖以承平之世,官于此者,享富贵尊荣,人所羡慕故也。正统初,予以进士选验封主事,人以为异。初不知者,疑其必有为之先容者,已而察知出于公道。方审选时,尚书郭琎、侍郎郑诚,命予作诗,以嘉禾为题,予作七言八句一诗,亦不知其何如也?既又查在户部观政,访予平日为人如何,予不知也。命下之日,予方悟其作诗之意有在,但以孤寒之士与富贵气像之人并处,虽不相类,予惟敬慎自持,彼亦不敢慢焉。文选郎中吴敬,自重自高,阖部官僚莫敢与之抗礼,而效勤谄事者皆然。予惟以正道接之,不谄不慢。久之,反重予为人而见许焉。予同司员外李源,凡百专取利,予见其势不可与较,惟闭门看书而已。源恣气乘之,予处之安然。已而势去,却相亲厚,予亦处之如常。予每自谓,未必于己无益也。盖他山之石,可以攻玉。自可有动心忍性之意,且因此以予为好学而有手不释卷之称,正孟子所谓不虞之誉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