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初上的时候,颜惑儿在宫里闲逛着。在她很小的时候,她曾经跟着她的爹爹进过宫。她记得,当时的皇上,跟他爹爹一般大。她父亲说过,他自小和皇上一起长大,皇上对他也委以重任,他父亲还说,皇上把他当知己了。她的父亲,就是为了这个知己,全家投河了。有时候,她会恨自己的父亲,为什么要这么绝,但更多的时候,她恨那些挑起战争的人,他们为了自己的利益,让这个天下生灵涂炭。
  她在一个湖边亭阁停下小憩,看着那些逐渐败落的荷,她终于想起,这个秋,也要落幕了。天边霎时下起了一阵小雨,秋夜,更显得凄凉。看着这场秋雨,她说了一句,“秋浓了。”
  突然传来一阵笛声,隐隐的,像埋藏在秋里的荷香般,浅浅地,透着属于它的愁绪。细眼一看,吹笛人淹没在雨里。她认得那笛子,是玉笛,是南宫戟。
  他是对着她吹的,他看到她,却站在雨里。她站在庭阁里,看着他,不动。她记得师傅曾经说过,如果你要不起,就不要念念不忘。她原本想驻足细听,但他选择转身离开。
  西菁国的王子带着他的使者随从出使东芜已有一月多。期间,颜惑儿一直深居简出,活动范围也只是在章汨宫。东方亓自北雪颜离开章汨宫后,也就没有再出现在章汨宫,至于南宫戟,她曾多次坐在梧桐树下,看到他站在院外,看着她,有时候她坐在树下看书看累睡着的时候,醒来发现,身上披着一件披风——黑色的披风——曾经在那个马革裹尸的沙漠战场见过的。而章汨宫的常客,是钥辰。颜惑儿不得不承认,他给她带来许多欢乐,他也是这个皇宫里,能把她逗笑的人。他会跟她说西菁国的好笑好玩的东西,会向她介绍西菁国美丽的景色,会介绍西菁国皇宫里有什么好玩的东西,西菁国的王子是怎样的人等等,听到他说的一点一滴,她忽然想去看看这个西菁国。
  至于北雪颜,她没有见过。北雪颜也没有来过章汨宫。很多别人觉得有必要问的事,譬如,东方亓为什么会册封她,她和东方亓是怎么好上的,这些事,她都没有机会问,也觉得没有必要问。或许这就是天意,本来要和亲的人就是北雪颜,她,只不过是借了北雪颜这个身份混入东芜皇宫而已。她,是颜惑儿,为了报仇而来的颜惑儿。如今,也只是回到这个局面而已。
  “我跟你说,最近盈妃和颜昭仪闹得可厉害了,一会说颜昭仪被打,一会说盈妃差点流产,一会又说颜昭仪施巫蛊害盈妃,一会又说盈妃推颜昭仪下水。你说这两个人怎么这么搞笑。”钥辰一大早就跑到章汨宫来,把盈妃和北雪颜的最新战况告诉她。
  “你用过早膳没?”她把刚刚煮好的早膳端上,正准备用膳。
  钥辰看着桌面上的白粥和糕点,就坐下来了。“北雪颜”盛了一晚白粥给他。他尝了一口,问:“这都是你做的?”
  她点点头。
  “这荷粥你是怎么做的?”
  “你吃得出来是荷粥就是了。吃鸡蛋的人,还在乎鸡是怎么下蛋的干吗?”钥辰点点头,也就没说下去了,倒是吃了几碗粥和糕点。早膳刚过没多久,一个小宫女慌慌张张地跑到章汨宫,说:“雪颜公主,雪颜公主,我家主子气喘病发了!主子让我……”小宫女话都没说完,她就拉着小宫女的手急忙走了。走到半路的时候,她想起来,她的药箱没带。
  “你等我一下,我的药箱忘带了,我先回去拿。”
  “我帮你拿来了。”颜惑儿打开药箱看了看,跟小翼子道谢后就急急忙走了,
  颜惑儿赶到昭雪宫的时候,一班御医都在门口议论纷纷,面带惶恐和焦急。她进门后就看到东方亓在北雪颜的床边,那时,北雪颜已经昏迷过去了。
  颜惑儿没有向他行礼,径直替北雪颜会诊了。把脉完后,她从药箱里拿出一个乳白色的小瓶子,拔掉封口的红绸带后,凑到她的鼻孔处。待“颜惑儿”吸一会后,她便咳嗽了。颜惑儿长长地呼了一口气。心里想,总算把她给抢救回来了。
  颜惑儿瞥了一眼东方亓后,气定神闲地说:“不必担心,我会把她救活的。”然后她打开药箱,用研磨把一株花研碎,把它的汁液用茶杯装起来,接着,她拿起一把刀,把自己的左手腕割破。
  “你在干嘛?!”东方亓右手握着她左手腕,左手一把夺过她手里的刀。
  “东方亓,你如果还想救活你的女人话,把你的手给我拿开。”她一字一句地说着,很清晰,也很坚定。
  东方亓看着她黑紫黑紫的血不断流在桌面上,再看看她眼神透出的那股坚定,他忽然觉得,眼前这个女人不简单,起码没有他以前想的那么简单。他最终还是放手了。
  颜惑儿把血滴在茶杯里,和着花汁,然后伴着花末,最后她把茶杯递给东方亓,说:“喂她吧。”
  颜惑儿转过身,正好看到门外有个熟人——岚影。她走出门外,岚影一如往昔那番儒雅。岚影说:“我以为,你的血只会毒人,想不到,还能救人。”
  她说:“毒药和救人的药有区别吗?”
  岚影微笑,然后从他的衣袖里拿出药,洒在她的伤口上,“这是金创药,你动不动就拿你的血来救人杀人,你是不把自己的命拿命看待是吧。”岚影帮她上完药包扎后,就盯着她的药箱看。
  “这个是你的药箱?”
  颜惑儿把药箱往身后推,用身子遮住它,然后说:“我先回去。”
  颜惑儿最终把北雪颜给救活了。经此一举之后,她的医术也在宫里传开了。北雪颜醒来后,她曾到昭雪宫再次会诊过。那时的北雪颜靠在东方亓的怀里,脸色虽然苍白,但总算是活过来了。她看到北雪颜的寝室里插着一瓶瓶的月季花,问宫女,这些月季花是哪里来的。宫女回说,这些月季花是主子种植的。
  颜惑儿听了之后看了看北雪颜,脸色苍白,眼睛里转着泪。颜惑儿点了点头,然后就走了。待她回到章汨宫的时候,南宫戟就候在门外了。
  她邀他进屋,想替他倒杯茶,却发现水没了。南宫戟刚好看到她手腕上用一条手帕包扎着,他握着她的手,盯着她的手腕说:“岚影说,你又把割腕了。”
  她不语。看着南宫戟把手帕拆掉,露出丑陋的伤口。他忽然把她的手凑到她的脸上,摩挲着,他抬头看着颜惑儿的眼睛,说:“很痛吧。”
  那一刻,颜惑儿知道,她完了。她的眼泪告诉自己,她完了,她可能喜欢上南宫戟了。“惑儿,你不痛,我的心痛。”南宫戟喊着她真实的名字,她在心里喊着他的名字,她差点就把心里的话说出来了,她告诉他,她很痛,看到他在雨里吹笛很心痛,看到他站在章汨宫门外不进很痛,看到他对自己说,我喜欢你,她很痛,看到他这么关心自己很痛。她在心底喊了千万遍,她很痛,南宫戟,救我!
  “我去煮一壶水过来。”她避开南宫戟深情的眼神,不让自己继续沦陷下去。
  “惑儿,告诉我,你真的是因为‘你是东方亓的女人’而拒绝我的吗?”
  “是。”
  “好,跟我去个地方。”
  南宫戟最后把她带到东方亓面前,对他说:“亓,既然你把她安排到章汨宫,既然你不曾也不想给她名分,既然你只是当她是件礼物,既然你只是不喜欢她,那么,我恳求你,把她赐给我.”然后,他给东方亓跪下。
  宫里的人都知道,自打南宫戟进宫,他从来就不曾对谁行过礼,更不必说下跪了。而今,他为了颜惑儿,这个他真心喜欢的女人,从一开就被她的淡定,她的智谋,她勇敢,她的计谋深深吸引住的人,跪在东方亓面前,恳求他。
  东方亓先是震愕,然后看着俨然不动的颜惑儿,然后问她:“你喜欢南宫戟吗?”
  她停了好一会儿。她知道,南宫戟一直用期待,焦虑,担心的眼神看着她,即使她不曾正视他的眼睛,她也感受到。但她也知道,东方亓也在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自己,因为,她一直看着东方亓。
  “是。我喜欢他。”她回答。
  刹那间,就在她回答的那一刹那间,她感觉到,东方亓的眼神,闪出一丝落寞,带着一丝哀伤。
  “那好,戟,三天后你们完婚吧。”东方亓的回答,让整个大殿里显得十分空荡。那就像他的内心,空空的。
  颜惑儿知道,比杀了东方亓来得有效的报仇方法是,让他生不如死。而她,找到方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