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戟开展案件调查的第五天,姑苏又迎来了一位重要人物,武家二公子,武丞。那天他进入东芜国境的时候,就被守在边境的士兵给拦了下来,后来他出示了西菁王给他的公函,士兵才放行。不过在此之前,杨承志已经风风火火地赶了过来,接应武丞,当然,这也是受命于南宫戟的。当杨承志把武丞带回姑苏官衙的时候,南宫戟不禁概叹一番,“终究还是西钥辰道高一尺。”原来,武丞就是三年顶替西钥辰身份的那个人。
  “南宫将军,你又何尝不是深藏不露。”武丞是稍比西钥辰和南宫戟年轻,但武家二公子的声名也是在外的。他行事作风较为沉稳,为人忍让,深得西钥辰的重视,自小在西钥辰身边长大,是西钥辰的心腹。
  说起西菁武家,就如同秦武时期的颜家,是西菁的大家,西菁的现任王后,就是出自武家的。武家世代为武官,武家现任家主,也就是武灵和武丞的父亲武邑世袭武家爵位,人称武爵爷。武丞相对于武灵,缺少了战场上的锻炼,武丞更多的是陪在西钥辰的身边,听凭西钥辰的安排。原本武灵是下一任家主的内定继承人,西菁的人在私下说,如今看来,武家家主之位,要由武丞来继承了。
  “那武家二少来姑苏,是因为公事还是私事呢?”
  “南宫将军也就不需要跟我在这里兜圈了。南宫将军原本在京师,可芙蓉节的命案发生后,南宫将军就被派到姑苏来了,相比,南宫将军是被派来调查命案的。我的身份放在这里,武灵是我大哥,我来姑苏,一来是接回我大哥回西菁的,二来,也是转达我们王上的意思,关于我大哥的死,就到此为止了,不需要再调查下去了。”
  南宫戟停下他翻弄案卷的手,他以为自己听错了或者武丞在跟自己开玩笑,但当他看到武丞那副严肃的模样,他又不明白了。武灵这么一位重要人物,他死了,西菁王竟然就这样算了,而且,武家竟然也答应了,不要一个交代,这当中牵涉这一个怎样的秘密,竟然能让武家这样答应。
  “武丞,这里是在东芜,你们既然要求不调查武灵的死因,我尊重死者家属的意愿,但是,武灵作为你们西菁的将军,私自潜入东芜国境,这件事我们还没查出一个究竟,我不能因为你一句停止调查就可以让这件事就算了。”南宫戟盖上他手上的宗卷,看向他,把宗卷推到他面前,封面上写着——西菁武灵凶杀案。武丞拿起那薄薄的几张纸,却像千斤重那么让他抬不起手,南宫戟也注意到,他发白的指骨。既然这般不情愿,怎么就答应停止调查了?
  武丞翻开卷宗第一页,上面写着武灵的致死原因,还有案发时,他在干什么。《秋芙蓉》,武丞看到这里的时候,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他终于还是死在和贺兰盼晴的初遇里,这对于一个久经沙场,刀上舔血的人来,这样的结局不失为浪漫。武灵,大概这辈子,你输掉的唯一一场仗,就是那年东芜皇宫和贺兰盼晴相遇。
  “南宫将军,你想怎样,随你,但是,我是奉我们王上的命令带家兄回去的,况且家父知道家兄客死在外后,尤为伤心,如今卧病在床,出门前,家父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让我把家兄带回去。这些时日,已经耽搁了我家兄入葬的事宜了,南宫将军也清楚,武家是怎样的一个地位,难道南宫将军想让我们武家蒙羞?”
  考虑到出京师时,东方亓对他说,尽量把事情低调处理,避免开战,南宫戟再三衡量后,还是答应了让他把武灵的遗体运回西菁,但是这案件还查不查下去,南宫戟说了算。出了南宫戟的官衙书房后,武丞在官衙的回廊里碰到了西钥月。武丞向她行了礼,然后就越过她准备走了。
  “难道他乡遇故友,因为我是公主,你是臣子就这样一带而过而已吗?”他们背对着背,丝毫看不到对方的表情,但是西钥月听到他的脚步停了下来。“你现在是不是特别高兴,在嘲笑我,当初我怎么就没有听你的劝告,死心塌地一定要嫁给南宫戟,看到我现在的处境,你是不是特别高兴啊?”
  “公主,我并没有这种想法。当初公主一心想要嫁给南宫将军,我不也是支持公主的选择吗?何苦现在到了这个地步来数落微臣。”
  从小到大,只要是西钥月要的,武丞有的,他都给西钥月。他们的感情,不参杂一丝暧昧,他们就是好朋友,很好很好的朋友。西菁的人都认为,武丞和西钥月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但是,因为武丞是庶子,公主身份尊贵,怎能嫁给一个庶子,所以他们活生生地有缘无分。但是,他们都清楚,他们只是朋友,也许从友情转化为爱情是需要一个契机,但是这个契机一过,他们就只能当一辈子的朋友了,而武丞和西钥月,就是这么的一对。
  “武灵死了,你是来带他回去的?”西钥月转过身,看着他的背影。他好像消瘦了,至少比三年前看到的要瘦,他的绾起的发中,有一根白发,西钥月在想,这三年,他是怎么过来的?这三年,自己又是怎么过来的?原来到最后,青丝怎般换成白发,这个自己知道。她终于明白那年离开东芜的时候,武丞对她说的那句,有些话,只能说给懂的人听,有些事,只能让它过去,过去了,就回不去了,我走了,再也不会来了。
  她知道他对自己失望透了,为了南宫戟,她连自尊都不要了,她甚至还加入到残害颜惑儿的行列去。不仅是武丞,连她自己都看不起自己,她都不清楚,那个被时光掩埋掉的自己,当初有多美好。
  “是。”
  “你为什么不转过身看看我?”西钥月想再看看映武丞瞳孔里的自己,她记得,那是最美的自己。她问过武丞,为什么你眼里的我,跟别人眼里的我,差别那么大?武丞说过,那是因为我看到的西钥月,是美好的。
  “你美目如当年,只可惜我的眼眸已经映不出你的美了,再看,也只不过是一场空。”他在责怪她,她也知道,自己回不去了,连武丞都不让她见见那么美好的自己最后一面,她是真的回不去了。
  武丞都最后还是没有回头看她,他一路走出回廊,最后走出了姑苏官衙。他后来去六扇窗,那是他最后一次收到武灵的信的寄来的地方。信中,武灵提起了一个人,清越。他说,容貌酷似故人,但是一时记不起来是何人,若有机会,差人把她的画像带回西菁。不过他还没来得及让人把她的画像画好,他就离世了。
  他在六扇窗做信息登记的时候,那人看到他籍贯是西菁,便联想起不久前在芙蓉节上死掉的那位西菁客人,后来馆主也交代了,若再来西菁客人,一定要待他确认后才能进入六扇窗。门户让人到书房请示馆主,不久后,璆鸣就下来了。
  璆鸣见来人眉清目秀,但气质沉稳,身着深蓝色曲裾,佩剑,剑坠上有青龙图案。璆鸣猜想,他的身份,应该跟那个芙蓉节的死者一样,不简单,而且,他们之间可能还有关联。
  “怎么,我是犯了事吗?进来看戏听曲还要做身份认证啊?认证完了还不让人进?”武丞同样打量眼前这位六扇窗的馆主,自觉气度不凡,想必也非简单人物。
  “让你见怪了。不过第一次到六扇窗的客人,都是要登记信息的,这是六扇窗的规矩。公子,信息登记完就可以了,我看你带着包袱的,你要在本馆住宿吗?”
  “恩。我要离房第五间。”对于他这个要求,引起了璆鸣的关注了。离房第五间,刚好是那个死者生前住的,他的确没有猜错。
  “额,武公子,离房第五间因为涉及到凶案,现在还不能入住,你还是……”
  “没事,武公子现在大厅内稍等,我让人把离房收拾后再让你带你去休息。”璆鸣打断了门户的话,把离房的禁令给撤了。
  武丞听从璆鸣的安排,在大厅里挑了雅窗的位置坐下。午时的六扇窗是听曲的时间,在台上唱着小调的,应该是刚刚出道的小歌女。她身上的南方女子特征十分明显,水嫩,柔婉,飘逸,不过她身量未足,假以时日,她应该也会成为六扇窗的一梁柱。除了唱曲的女子,武丞还注意到坐在她旁边弹琴的琴师。她一身白色曲裾,脸上戴着粉色面纱,气质静婉,但看着她眼睛,似乎又有一种绵长的悲伤。
  “她叫安娘,是我们姑苏最有名的琴师。”小二端上茶和糕点的时候,看到他盯着安娘看,便插话介绍。
  “她一直都戴着面纱吗?”武丞问。
  “是啊。应该除了馆主之外,没有人见过安娘的庐山真面目。”小二被他这么一问,倒也想起来,从安娘出现在六扇窗那天起,她就一直戴着面纱。
  “她为什么以面纱示人?”
  “这个我们也不清楚。不过安娘是这六扇窗的准女主人,公子打探这些也无用。”
  准女主人,也就是刚才那个男人的未婚妻啦。武丞继续打量台上的安娘,丝毫看不出她有什么出色之处,吸引刚才那个非池中物的男人,倒是她那绵长的伤,深深的让他记住了。以后让他在回信给西钥辰的时候,不免也提起来。
  离房第五间收拾好后,刚刚招呼他的那位小二便带他去客房。这间房对出是繁华的街道,但里面的装潢倒是很雅静,金瑞兽香炉上焚着檀香,武丞指着台上的香炉说,“把檀香换掉,我不习惯这味。换上沉木。”
  小二掐灭了炉内的檀香,端走香炉,去到香房的时候,看守香房的人告诉他,沉木没了。小二心里嘀咕一番,心想,不会这么倒霉吧!以往六扇窗的客人虽然挑剔,但也从不在檀木香上做文章,今天这个客人先是招惹了门户,引来了馆主,再来就是在香薰上做文章,这客人,可真是刁钻啊!小二一路嘀咕着,没注意到往她这边走来的安娘,结果一不小心,香炉就撞到安娘了。安娘一个侧转避开了,并且利落地接过香炉,挽救了它原本要被摔的命运。小二一看自己撞到的人是安娘,心里慌了起来,“安娘,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
  安娘接过香炉后,就闻到一股檀木味,马上把香炉给小二。“没事。离房第五间有客人入住吗?”原来,六扇窗的客房按六窗分,每窗有五间房,一共三十间,每间房的使用的香也是不同的,离房第五间就是使用檀香。
  “是啊,是位西菁来的客人,很刁钻,一来就要求住离房第五间,馆主让人打点好让我带他上来,可一进门他闻到檀香就让我把它撤走,说要沉木香的,这不,香房的人刚刚说沉木没了。”
  颜惑儿好奇这么奇怪的人是谁,并且还是从西菁来的,打算去看看。去到离房第五间的时候,她就看到那张认识的脸,当年顶替西钥辰的那个“西菁王子”。
  颜惑儿说:“公子,刚刚这位小二说了,公子不喜欢檀木,原本六扇窗的客房的香薰都是不同的,客人若是不喜欢,我们换了便是,但是,公子提出的沉木,我们的香房刚好没有,但我那里有些沉木香,若是公子不介意,我让小二去给公子取来,怎样?”
  武丞听着颜惑儿的声音,倒是觉得非常熟悉,他有过耳不忘的本事,这也是他为什么让西钥辰看重的原因。“姑娘,我们可曾见过?”
  颜惑儿听到这话心里漏一拍,还好面纱挡着了她的脸,没让他看出她的惊讶。她甚少与他见面,他还能记得起她,可想他的能耐。颜惑儿顿了一会后,说“不曾见过。”
  最后,武丞还是让小二取来安娘的沉木,焚起沉木的时候,武丞觉得这沉木香与他之前闻到的不同,但闻起来觉得甚是舒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