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戟夹起一根看起来稍微能下口的青菜放在嘴里,尝到嘴里的时候,他起初是宽慰的,菜还能下口,毕竟以西钥月的身份,她煮的菜能下口,已经算很好了,但是,那菜的味道久了之后,他似乎想起了什么。那味道,是颜惑儿的味道!他绝对不可能记错的!以前颜惑儿在的时候,他的饮食都是她安排的,自从她去世后,他便十分怀念那种味道,对于他来说,那味道,就是带有幸福和家的感觉。
  在没有娶颜惑儿之前,南宫戟觉得吃饭就是把能下口的食物放进肚子而已。从他懂事开始,他就很少跟家里人一起吃过饭,南宫岳经常在兵营练兵带兵,他的大哥小时候还跟他一起玩一起吃饭,后来也被南宫岳带到兵营去了,家里只身下他和祝玉卿,后来多了西钥晖。餐桌上的他们,很少谈话,自顾自地吃饭,南宫戟记得很清楚,第一次跟西钥晖用餐的时候,他吃饱就走了,席间交谈都没有,用餐完了之后也不说告辞就走了,西钥晖傻眼地看了看南宫戟,再傻眼地祝玉卿,这哪像是一个鼎食之家该有的规矩,那时她和祝玉卿还在用餐呢!西钥晖那个吃惊和不可置信的样子,南宫戟到现在都还记得。在南宫家的时候尚且如此,在南国皇宫的时候,就更不用说了。
  他第一次感到有家的感觉的时候,是婚后跟颜惑儿的第一餐,颜惑儿问过他,喜欢吃什么。南宫戟回答说,没什么特别,他平时都不挑。结果那一天,颜惑儿弄了一大桌菜,煎炒焖炸还有汤,虽然里面有不少菜他看得出来是南宫岳爱吃的,但是,他还很开心,有一个能为自己煮一顿饭。“戟,别介意啊,因为我实在是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但我想,师傅爱吃的,你应该也会有些爱吃的。”南宫戟当时没有告诉她,他爱吃的,是妻子为他做的饭菜。
  “怎样?怎样?”西钥月紧张地问。
  “嗯。”南宫戟嗯了一声,没有直面回答她的问题。西钥月对于这回答,更是无语透了,“嗯”,能代表什么啊?但是,西钥月看到他夹其他菜吃了,心里又晴朗了些。“这菜,是谁教你煮的?”南宫戟停下筷子,缓缓地抬起头问她。
  “是安娘教我做的,怎么,不合你的胃口?”
  “安娘?”
  “对啊,安娘刚好也因为饭菜的问题,到厨房想为东方亓重新弄两个小炒给他吃,碰巧,看到我在那里乱捣鼓着,所以,她就教我做菜了。”
  听到这话,南宫戟撂下筷子就跑了。西钥月这边还看着一脸晴朗的南宫戟,另一边他马上晴转多云,脸阴了下来。她跑上去,跟着南宫戟,一路弯弯曲曲,他倒是跑到后院来了。他气喘吁吁地跑到后院来,打破了东方亓和颜惑儿原有的沉默。东方亓略微错愕地看着南宫戟,他还从未见过这么唐突的南宫戟。颜惑儿则放下筷子,起身向他行礼。南宫戟也这会啥也不理会,拿起颜惑儿用过的筷子夹起菜就往嘴里放。
  颜惑儿愣住了,东方亓还是错愕,倒是西钥月大喊一声:“南宫戟,你在干什么?!”西钥月对于南宫戟的爱一直是容不下一粒沙子,南宫戟在用颜惑儿用过的筷子吃东西,这对于她来说,就是亲吻了!无奈南宫戟不理会她,她便恶狠狠地瞪着颜惑儿,那犀利的眼神,似乎要把颜惑儿万箭穿心。
  是颜惑儿的味道,真的是颜惑儿的味道。他是绝对不会忘记属于颜惑儿的味道的!南宫戟心里念叨着。他转过身,看着那个戴着面纱的安娘,他伸起他的手,慢慢地,忘神地走向她,想摘下她的面纱,看看那刀枪不入的面纱下,到底藏着一张怎样的脸。
  颜惑儿看出南宫戟的想法后,潜意识里,她就一路往后退,眼睛不时望向东方亓,向他求救。但是,东方亓也只是看着她,坐在轮椅上,看着南宫戟准备对她下手。
  “戟,停手。”就在南宫戟的手贴在她的耳边的时候,东方亓终于喝住了他。“你带着你的南宫夫人闯到后院来,已经够失礼了,如今还想对人家安娘做什么?”
  南宫戟没有回头看东方亓,反而一直看着安娘的眼睛。他能感觉到,她全身在不停地发抖,眼睛里也呛着泪水,她的瞳孔不断在放大,她肢体语言发出一个很强烈的信号——她在害怕。
  “你在怕我吗?为什么?”南宫戟凑到她的耳边,小声地说。
  “我……我……”颜惑儿的嘴张了又闭,闭了又张,她顿时觉得唇焦口燥,喉咙更是嘶哑,吐不出一个字来。
  西钥月见到这一幕,眼红了,走过去,推开南宫戟,抡起她的手,准备又给安娘一个耳光。南宫戟眼尖手快,一手扣住了西钥月的手。
  “南宫戟,你就这么狠心对我!我还活生生地站在你面前,你怎么能当着我的面跟别的女人在这里亲热!”西钥月刚刚那副温柔可人的脸全都不见了,这会,嫉妒和怨恨的表情全都印在她的脸上。
  “戟,我刚刚已经说过了,你带着你的南宫夫人闯到后院来,已经够失礼了,这会南宫夫人还想对我的主诊大夫下手,是否太过于放肆了?”东方亓的手紧紧地捏着扶手,青筋都暴露了。
  南宫戟当然听出来东方亓在暗示他,西钥月在这里。东方亓是在好意提醒他,如果他真把安娘的面纱摘下来,如果不是颜惑儿还好说,如果她真是颜惑儿,那西钥月还不知道会弄什么诡计出来对付她。他已经失去过颜惑儿一次,如果安娘就是颜惑儿,她真的没有死话,那么,这一次,他一定会好好保护她,绝对不会再让西钥月和其他人伤害她一根汗毛。所以,他才停了下来,看了一眼东方亓,然后就拉着西钥月离开了后院。
  待南宫戟带着西钥月离开后,颜惑儿靠着柱子无力地滑了,瘫坐在地上,脸色惨白惨白的,目光也是空洞的,刚刚的一切,对于她来说就像经历一次生死一般。
  “你对南宫戟就那么余情未了吗?只要一遇到他,你就不能淡定了,是吧?”东方亓把轮椅往后转,打算靠自己的能力回去屋里。“你在六扇窗看到他时候,眼睛都是湿了,他代西钥月向你道歉的时候,你又哭了,颜惑儿,你要是真这么放不下他,那么爱他,当初为什么要写休书给他,又为什么要诈死离开他!”
  “这就是为什么每次我跟你提起南宫戟的时候,你就沉默不语的原因?”颜惑儿看着东方亓,不自觉地,眼泪就滑下。“我没有对他余情未了,我当初写休书给他的时候,就已经跟他恩断义绝了。我诈死离开的,不是因为南宫戟,而是因为那些知道颜惑儿存在,恨她的人。他们对我有恨,可我根本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就彻彻底底地恨上我了。明明,夺走祝玉卿幸福的付瑶琴已经死,可是她还是不肯放过我。明明,那个让祝玉卿和西钥晖亡国亡家的南宫岳已经死了,可是她们还是不肯放过。明明,我没有阻止西钥月嫁给南宫戟,可是她也还是对我下手,她们都恨我,她们都想杀了我,东方亓,你能告诉我,我要怎么活下去吗?”也许,后来的颜惑儿对南宫戟有点放不下,可那天南宫戟放下身段替西钥月道歉的时候,她彻底放下了。
  “惑儿,到朕的身边来吧。”东方亓说。
  “到你身边去?东方亓,你是东芜的皇上,如果这个乱世结束在你手上,那你就是这个天下的王者,在你的后宫的女人,会是我一个吗?之前盈妃是怎样对付雪颜的,我都知道。更何况,这个天下最薄幸的就是君王,自古多少芳华老死宫墙,到你身边,只会让我伤心更多,树敌更多,怨恨更多。”
  东方亓听到她的话,落寞地走了。诚如她所说的,她考虑的,不无道理。他一直只想着如何让她到自己身边,却从来都没有过,她到自己身边后,其他的事该怎么处理。东方亓知道她所受的委屈,也知道,祝玉卿她们对她的怨恨,虽然他不愿意让她以安娘的身份在璆鸣身边,但那毕竟能够护着颜惑儿。
  东方亓最后推着藤轮椅的轮子回屋内,但最后停在了台阶前,颜惑儿最后也帮了他一把。“不是所有的事,就能靠你一个人的能力解决的。”
  不是所有的事能靠他一个人的能力解决,但是,他现在能够依靠她。东方亓想到这的时候,心里暖暖的。的确,若想把她留在自己身边,有些事,他要好好盘算了。
  六扇窗这边,璆鸣派去打听的人回报说,清越不知去向,盯着官衙的人说,看到安娘进去官衙后就没有出来了。璆鸣知道,清越打的是什么主意,但是,他不明白,安娘都在官衙里面了,南宫戟怎么不抓住她?
  临江楼的夏夜里,江风阵阵,江上荧光闪闪,月光跳跃在水面上,泛出清凉。璆鸣裸着上身坐在临江楼的台阁的太妃椅上,身边服侍着他的,是上次武丞看到那位身量尚小的歌姬。她一身绿衣,上身绣着一只金丝雀,看看它的针法就知道是苏绣了。
  “绿衣,阿拓那边怎样了?”璆鸣喝下她斟的酒,侧着身,看着台阁外的无边月色。
  “回主子,哥哥那边情况尚好。”绿衣羞着脸低着头回答。
  “让你哥哥加紧练兵吧,很快,这个天下,就会迎来它的王者了。”璆鸣把手上的酒杯往江上一扔,嘭的一声闷响,然后它就沉没在江水里了。璆鸣知道,他就像这酒杯,精美,高贵,被人捧着,可那都是以前的事了。现在的他,已经沉没在滔滔不绝的江水里,他不甘心自己就这样被淹没,他明明就不应该淹没在水里,他应该想以前一样,被人捧着,被人赞美,如果没有亡国,他现在做得会比东方亓好,他会被写入春秋史册,为人称道。他不能空有治国之道而不能实践!属于他的东西,他一定会一件件地要回来!包括皇位,包括天下,包括颜惑儿!
  “回主子,哥哥前日来信说,京城异常,贺兰容已经知道南宫戟离京到姑苏调查姑苏命案了。你之前让我调查西钥月在来姑苏的途中遇刺案,也是贺兰容派人下手的,不过,他们的目的应该不仅仅是西钥月,应该还有南宫戟才对。只是西钥月没有跟随南宫戟一起,他们提早下手,不料到南宫戟会回来救她。”
  “绿衣,你只查到一半而已。人是贺兰容派的没错,他想对南宫戟下手也没错,但是,他没想过要杀西钥月。如果他要西钥月的命,西钥月又怎么可能撑到南宫戟来救她,贺兰容应该是想活捉西钥月,用来牵制西菁王上。万一这命案处理不好,起码贺兰容可以凭他手上的西钥月来跟西菁谈判,说到底,贺兰容还是为他们东方家卖命。”璆鸣拿起酒壶直接往嘴里灌。他今晚很想醉,否则,他又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入睡了。原来没有颜惑儿的夜,他是这般难以入眠。
  “主子,那我们要先下手为强吗?”月光把绿衣的影子拉得很长,人显得很大,璆鸣看了看她的影子,再看看绿衣,他在绿衣的身上,看不出一个十六岁少女该有的无忧,更多的,一份心计。他在想,他错过了十六岁的颜惑儿的时候,她是怎样的?像绿衣一样,充满了心计和仇恨?他一直都知道,仇恨是件很历练人的东西,却没想过,它能让一个人变得怎样狠毒。
  如果可以,他宁愿颜惑儿从来都不曾参与他的计划里来,一直做他心目中那个美好的颜惑儿。
  “主子,安娘离开了六扇窗那天,遇刺了。”绿衣抬头,看看了看璆鸣。
  “遇刺?知道是何人所为吗?”
  “暂时还没查出来,不过,馆主也看到了,她现在毫发无损地住在姑苏官衙。”
  “知道什么原因吗?”
  “东方亓知道她的身份了。遇刺那一天,东方亓救下了她。”
  终于,还是像颜惑儿所说的,南宫戟和东方亓都来了。这场戏的主角还差一个人,不过,璆鸣不介意,帮他们先预热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