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惑儿来了姑苏了三年,在姑苏度过了三个夏天,在她看来,姑苏的夏天,很静。蝉和知了都挂在树上,从清晨就开始鸣叫,一直到太阳下山才肯停止。姑苏的风似乎要比别处多,暖暖的风吹着她的面纱,凉凉的,柔柔的。她知道,这面纱,璆鸣用的是冰蚕丝作为面料,大概他是考虑到,姑苏是个夏季绵长的地方吧。暖风中,带着荼蘼花的味道,风吹落的粉红花瓣,漫天飞扬。
  颜惑儿推开房门,伸了伸懒腰,贪婪地呼吸着后院的荼蘼花香。
  “滚!”东方亓怒吼一声。
  “主子,你还是让奴才伺候你换衣吧,要是伤到了伤口,奴才不该如何是好了!”
  颜惑儿无奈地摇摇头,不得不说,东方亓的脾气本来就已经够折磨人的了,腿断了之后,他的脾气就更差了。
  “滚啊!”这一次随着东方亓怒吼的,还有瓷器摔碎的声音。
  “别一大清早就搞得这么翻天覆地的,这里是姑苏官衙,咱们只是这里的客人,你这么吵闹,是想喧宾夺主吗?”颜惑儿看了看东方亓的厢房,收拾得还算雅致,但是遭他刚刚这么一闹,地上都是瓷器碎片和他的衣服。曹安跪在地上,惶恐地低着头东方亓则坐在床上,盛怒地盯着曹安,听到颜惑儿的话,收了收脾气,但也瞥过头,不看她。
  “曹安,下去。”东方亓冷冷地说。曹安微微侧着头看了看颜惑儿,颜惑儿给他一个眼色,也示意让他下去。待曹安离开,关上房门后,颜惑儿缓缓地走过去,拾起被他扔在地上的衣服,甩了甩,放在他的旁边。
  “东方亓,我知道你现在的心情很差,但是,你要相信,你的腿是断了,但是不代表你永远都站不起来,我说过,我一定会治好你的,我绝对不会让东芜的国君因为我而变成一个废人,虽然,你现在还没有见好转,但是,假以时日,你一定会好起来的。如果我治不好你,还有我可以去找别的大夫来治好你,所以,不要耐心等待,好吗?”颜惑儿蹲下来,伏在他的双腿上,温声细语地说。
  其实,东方亓生气的原因,不是因为他的腿,而是他恼火,他现在什么都不能为颜惑儿做,他想带她走,他不想让南宫戟发现她,他也不想让她回到璆鸣的身边,说实话,他宁愿自己的这辈子都站不起来了,最起码,那颜惑儿会留在他的身边,虽然她是带着内疚的,但重点是,她在他的身边!他不用担心哪天醒来,颜惑儿跟南宫戟或者璆鸣在一起,或者哪一天醒来,颜惑儿又蒸发了,别人又告诉他,颜惑儿死了。他最受不了这些了。
  “惑儿,你可不可以不要离开朕?”东方亓握着她的肩,恳求道。他第一次感觉到,她的肩是那么瘦小,可压在她肩上的重担,又是那么沉重。他很想为她撑起这些,但是,她不答应。
  “东方亓,我答应你,在你的腿完全康复之前,我不会离开你。”然后颜惑儿把他扶起来做到轮椅上,推到镜子前,“东方亓,这样的你,很没有颓废,你是想让我待在一个颓废的东方亓身边吗?”
  东方亓看看镜子中的自己,一脸的胡渣,凹下去的眼睛,很深的眼袋,绾起来的发也凌乱了,如颜惑儿所说,一脸颓废。他的俊朗,完全被颓废掩盖了。不一会,颜惑儿拿着剃胡膏和剃刀走到东方亓的身后,看着镜子,把剃胡膏涂到他的脸上,然后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镜子中的东方亓,为他剃胡子。东方亓觉得,映在镜子中的颜惑儿有点好笑,因为她的动作很僵硬,而且因为是站在身后的原因,她的手也很不方便。
  “站到朕前面来,朕不想死在你的剃刀下。”
  颜惑儿也不跟他说什么,反正现在他肯乖乖不动就好。颜惑儿站在他面前,这样一来,她的手就好操作了。东方亓看着时而嘟嘴,时而咬唇,时而放松,时而紧张的颜惑儿,心不禁被拨乱了,尤其是从她身上传来淡淡香味,隐约中带着几分醉人,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着颜惑儿的脸,除了美丽,东方亓更多想用“干净”来形容她。她的眼睛不算很大,但是,她的眼神里,总让人觉得碧波涟涟,有绵长的忧伤。最后,东方亓的眼睛停在她那被面纱盖着的薄唇上。颜惑儿的眼睛则一直盯着他的胡子,深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在东方亓的脸上划了一刀,到时候可真罪过了。
  “好了!”颜惑儿松了一口气,抹了抹剃刀上的剃胡膏和胡渣,轻轻一笑。东方亓也把眼睛收回来,避免让她发现。然后,颜惑儿又拿过梳子,把他的重新绾起来,然后插上玉笄。颜惑儿很得意地看着眼前这个被自己重新打扮过东方亓,还是收拾一下好。最后,她伺候东方亓穿衣服。但是,他坐着很难穿好,颜惑儿纠结了一会,把东方亓的双手搭在自己的肩。
  “你要干嘛?”东方亓紧张地问。
  “帮你穿衣服啊。你坐着我很难帮你穿的,我的肩借你力,你扶好了。”然后她扶着东方亓的手慢慢地让他站起来。颜惑儿心里不断骂着东方亓,如果他再重点,她就彻底把他给废了,不管他了,他很重!
  东方亓人还没站好,颜惑儿一个放手,东方亓一时失去平衡,倒在颜惑儿身上,对于这突然失衡的东方亓,颜惑儿也没好到那里去,她也往后倒。她“啊”的大叫一声,然后两眼一闭,后背和屁股“嘭”地一声硬生生地砸个响。还好东方亓眼尖手快,双手护住了颜惑儿的头,否则她怎么死都不知道。
  “惑儿,你没事吧?”东方亓的脸都抽起来,显得有点吃力,的确,颜惑儿的头可是磕在他的手,砸的,是他的手。
  “没事。”
  “可是,我有事。”东方亓说。
  颜惑儿一听,把他的双手抽出来,看了看,除了有点红,估计过会就会淤血了,其他也没事很么啊。“你有什么事啊?”
  东方亓看着她的眼睛,把她的面纱摘下一边,然后附上她唇。颜惑儿像瞬间遭到雷击,大脑还没有来得及反应,她不是没有经过人事的小姑娘,但是,东方亓带给她的感觉,与南宫戟带给她感觉完全是不同的。南宫戟给她的,从来都不是震撼,更多是似水般平静。慢慢地,东方亓的手搂住了她的腰,颜惑儿也很自然地回应了东方亓的吻。
  “主子!主子!发生……”曹安在门外听颜惑儿的声音,以为东方亓出了什么事,结果一推门就看到这么惊艳的一幕。不推门还好,一推门,看到他们两个的,不仅仅是曹安,站在曹安后面的南宫戟。
  颜惑儿听到曹安的声音,撇过她的脸,带上面纱,然后推开东方亓,急忙忙地逃离东方亓的房间。离开的时候,她也看到了南宫戟,只是,他们互相都没有看对方而已。曹安也过去扶起东方亓,被他压着的,是他的衣服。
  “主子,你没事吧。”曹安扶起东方亓坐回轮椅上,他以为东方亓会生气,结果他却笑了。从颜惑儿去世后,曹安还是第一次东方亓笑了。东方亓是看着南宫戟笑的,他笑着,南宫戟黑着脸,对于南宫戟来说,那更像是一种炫耀。东方亓的炫耀。
  南宫戟今天一大早跑到后院来,就是找安娘,确认昨天的事,可现在,他发现自己已经没有这个勇气了。即使她就是颜惑儿,他也不可能再认回她,她也不可能再回到自己的身边。且不论她现在身边有个璆鸣,即使璆鸣肯放过她,可她会原谅这个杀害自己女儿的南宫戟吗?再加上刚才那一幕,他心底更没有谱了。
  西钥月很南宫戟之间错过了十年,她就成了南宫戟和颜惑儿之间的第三者,如今,他们都和颜惑儿错过了三年,他们是否又会成为颜惑儿和某个人的第三者。
  这一边,六扇窗的清晨倒是安静了许多,特别是武丞生病的时候。武丞自从看到清越后,他便一直在找她,他问过六扇窗的人,他们都说清越姑娘不在六扇窗,问他们她去哪里了,大家都说不知道。武丞无奈,只好一直留下来等她。不知道是不是水土不服,他到姑苏这么久,他就一直病着,着实无奈,看大夫吃了药也不见效。
  一大早,武丞也想多休息一会,却被别人吵醒了,而这个人,正是六扇窗馆主。武丞邀他进来,问他有何事。
  “武公子,在下听闻武公子病了,看了大夫吃了药也不见好,正好,在下也学过几年医术,若是武公子不嫌弃,可让在下把把脉。”
  “劳馆主操心了,但是不必劳烦馆主了。病去如抽丝,我这病估计还得好好养一段时间。对了,馆主可有见清越姑娘交代去哪里了?我有事要找一找清越姑娘。”
  “武公子客气了。清越因为私事,暂时不在六扇窗,要是清越回来了,我转告清越,让她找武公子。”武丞听着,事情似乎不简单,大概是清越知道他来了,躲起来了,今天关注来找他,估计也不是来看他的病的。
  “那就有劳馆主了。那馆主还有什么事?”
  “武公子请恕在下无礼打探一下,之前住离窗第五间的也是一位姓武的公子,公子你一来就要求住这一间,请问,你跟这位武公子,是否有什么渊源?”
  “是家兄。”
  “哦!那十分抱歉,还请武公子节哀。那武公子此次到姑苏来,是想把令兄的遗体带回去?”武丞点了点头,也不想说得过多。璆鸣看他这般小心翼翼,也知道问不出个什么来的了,礼貌地交谈一两句。
  “啊,对了!武公子,我从刚才进入你的房间开始,就闻到有一股沉木香味,但我记得,武公子你住的这间离窗第五间,是熏的是檀木香才对的,请问是武公子私自换的熏香吗?”璆鸣问。
  “我闻不惯檀木香,所以就让你们的人换了沉木香了,说起来,还得感谢你们的六扇窗的安娘,那天小二说香房的沉木香已经没有了,安娘知道后,把她自己收藏的沉木香给我了。”武丞一脸感激道。
  “武公子,你有所不知了,四时有异,万物相生相克,六扇窗的客房每一间的布局都是不同的,使用熏香也各异,这些都是针对客房的安排不同而使用不同的熏香,武公子私自改用了熏香,所以才造成武公子身体不适,若武公子不喜欢檀木香,我安排人帮武公子换房间便是了,别到时候害了武公子。”
  武丞看了看金瑞兽香炉,袅袅香烟弥漫整个房间。“请问馆主,这规矩,你们六扇窗的人都知道吗?”
  “并不是。按规矩,六扇窗的熏香是要经过我批准才能更换的,但是长久以来,六扇窗的客人也没要求更换过熏香,所以打理的人也没把这规矩放心上了,安娘平日她是琴师,自然不知道这些,还望武公子见谅。”
  “既然如此,那馆主还是不必帮我换房间了,这沉木香,你也不用帮我换了。近日病久了,也不爱闻这香味了,就放着先吧。得亏馆主提醒,否则我还稀里糊涂地病着呢。”
  璆鸣赔了赔笑,说了几句客气话便离开了。“武公子,若身体恢复了,就别耽搁了送令兄回去的事,毕竟死者为大。”
  武丞说:“一定一定。”然后就把门关上了。
  六扇窗这个地方,对于武丞来说,是越来越有趣了。先是藏着一个清越,再来就是一个安娘,接着就是这个奇怪的馆主。这些天里,他观察了六扇窗很久,他发现出入六扇窗的人都不是等闲之辈,有朝廷命官,也有富甲一方的商贾,这些人都携朋带友地来六扇窗,名义上是看戏听曲,实际上,他们都有自己的算盘。在姑苏这个边陲小镇,蕴藏着一个翻天覆地的阴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