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类故人,唱《团扇》,是与否,一见知。】
  武丞把它写在纸上后,打开窗户,一吹口哨,一只白鸽飞了进来,停在他的手臂上,轻啄着武丞的手背。武丞从头到尾地抚摸着白鸽,脸上还带着几分亲切的笑容,嘴里念叨着,“小月儿,是不是饿了啊?”然后,他从袖中拿出一把玉米栗,摊开另一只手的手掌,它就马上就啄来吃了。
  说起这只“小月儿”还是有一段故事的。
  南宫戟从夷狄手中救下西钥月时候,西钥月对南宫戟的感情到了一个世人皆知的份上,当时所有的人都认为,西钥月肯定也会嫁到南宫家去的了,却不料后来南宫岳为了付瑶琴,搞得南宫家和西钥家从此不和,联姻就没希望了,这是后话了。后来,她因为她的父王娶武德蓉的原因,跟了西钥晖去了南宫家的封地,跟南宫戟度过一段快乐的时光。当时西钥月只有十三、四岁,南宫戟对于她来说就是初恋,如同世间普通女子那般,西钥月对南宫戟的感情是抱着一种“山无棱,天地合,才敢与君绝”的态度。后来回到西菁,西钥月非常想念南宫戟,武丞知道后,特地送了一只黑嘴,黑脚的白鸽给西钥月,好让他们飞鸽传书。西钥月一直不肯承认它是白鸽,她说,天底下哪里有一只黑嘴黑脚的白鸽。武丞说,天底下就这么一只了,你想找第二只跟它相似的,绝对找不到!它就是唯一!你想想,用这么一只独一无二的信鸽飞鸽传书,不是显得你的独一无二的嘛!不也悄悄说明,南宫戟在你心中的地位是唯一的吗?!西钥月听到后虽然很赞成他的想法,不过,她始终不认为那是一只白鸽,但她也一直靠那只信鸽跟南宫戟联系,直到她的父王和南宫家决绝之后。
  其实一开始西钥月还是坚持写信给南宫戟的,但是南宫戟始终一直没有给她回信,后来她便把信鸽给回了武丞。武丞回想起来,那已经是南宫戟跟着祝玉卿去东芜的事了。那天西钥月哭丧着跑到武家,又哭又闹地把武家折腾了一番了,碰巧武丞跟着他父亲和大哥去了一趟军营,管家派人告诉他,说:“少爷,月儿公主现在武家哭吵着要找你,搞得府里一团乱,管家让我请你回去一趟。”武丞知道西钥月刁蛮,但是,她也不至于做出大闹武家这种失身份的事,而且就连他姑姑武德蓉被册封为王后那天,她也没大闹武家。所以,这一切表明,西钥月出大事了。只不过他猜不到,竟然是因为南宫戟的事。那是他第一次看到西钥月如此喜欢一个人,甚至觉得,南宫戟在她心中的地位已经超过他这个青梅竹马的好朋友了,心中难免吃醋。
  那天他违反军令逃回去,事后被他父亲发现了,被罚军仗三十。虽然如此,武丞依然不后悔。他回到武家的时候,西钥月已经喝得有点醉了,但意识还清醒,她见到他,止住的泪水又决堤了。她哭着说:“为什么南宫戟不回她信?是不是他不爱她了?”武丞一直都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因为他不是南宫戟,不明白的南宫戟的处境。不过从当时的情况来说,南宫戟的做法是对的。她的父王既然跟南宫家决绝了,他们之间若是再纠缠下去,也不会有一个结果,反倒害了两个人。
  武丞也很明白,西钥月是那种爱上了便奋不顾身的人,所以,他后来一点都不奇怪她为了嫁给南宫戟不择手段地残害颜惑儿。但是,她的身份就摆在那里,不允许她因为自己的感情就抛下她公主的身份不管,所以,他让她忍耐。
  明白人都知道,这个天下在东方亓的父亲手里并不算是统一,最多只能算安定,但是这安定也只是暂时的而已。北有北王虎视眈眈,西有西菁养兵蓄锐,这个天下终将是需要有一战来定生死的,而一战,就牵扯到他们这一代了。在这个混乱的年代,武丞自然知道,作为皇家人,一切都是利益当头,所以,终有一天西菁王会因为战线问题再次拉拢南宫家的,结果不出他所料。
  西钥月也听了他的话,忍了十年。不过西钥月当天就把“小月儿”还给了武丞,她说:“等我再见到南宫戟,我绝对不会再让自己跟他飞鸽传书,那一天,我绝对会让他娶我!”武丞笑着点头,因为他当时相信,南宫戟是爱她的。后来,武丞养着“小月儿”,成了他跟西钥辰的信鸽,传递的,都是一些重要的情报。
  武丞把字条写好后,放入一个指甲大小的竹筒里,绑在“小月儿”的脚上,盖好竹盖,再烙上封泥,喂饱它之后,就让它走一趟了。
  武丞端起放在书桌的金瑞兽细看,再闻了一下沉木香,他揭开香炉盖,掐灭了香薰。他知道谁该提防,谁该被信任。后来,他吃了早膳后就出去走了一圈。在裁缝店,他看见了那天唱曲的小姑娘,她拿着一匹绿色绸缎在细细端量,裁缝店的老板在一旁鼓吹着,说话连气都不喘。而小姑娘则不动声色地看着布匹,打量着,最后嘴角微微上扬,扔下一锭银子带着布匹就走了。他看了一身绿衣的她,记起那天听曲的时候,她也穿着一身绿衣的,所以,他的印象才那么深刻。那感觉,就像盛夏里的接天的荷叶,碧绿无穷,更带清爽。只是与那天在台上唱曲不同的是,今天的她,褪去娇羞,略带几分孩子气。那样活泼的她,让他想起了那个美好的西钥月。他想上去跟她交谈,可一个转角,她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武丞笑着摇了摇头,都不知道自己在干嘛。在大街晃荡了好一会就回去六扇窗了,刚一回去,门房就告诉他,说南宫夫人来找他了,在离窗等着他。
  武丞走到戏台的时候,看到了那个小姑娘已经在台上唱着曲子了,旁边一桌人说:“这个绿衣可越来越见长了,假以时日,肯定又是六扇窗的台柱。”
  原来,她叫绿衣。
  西钥月应该是把整个离窗都包了下来,因为整个离窗,除了她一个人,别的人一个都没有。武丞走过去,坐下,西钥月给他倒了一杯茶,是君山银针。“试一下吧,今春新制的新茶来,父王派人送给我的。”
  君山银针是西菁的贡茶,武丞特爱喝它,受他的影响,西钥月也爱喝它。后来每年进贡茶的时候,她父王都会赐很多君山银针给她,她也分一半给武丞,后来她嫁给南宫戟,她父王每年也派人把君山银针送给她,不过因为路程问题,她一般收到的时候都已经过了夏天了。这新茶,她是昨天收到的,就在姑苏官衙,她父王派人送给她。这说明,她和南宫戟的行踪已经落入西菁探子的眼里了。看到君山银针的时候,她第一个想起的就是武丞,所以今天一大早,她就带着这新茶来找他,因为这三年来,她都没有跟武丞尝过君山银针了。她从来也不会跟南宫戟尝君山银针,她想,这大概是因为这是属于她很武丞的故事,所以,也不愿意让南宫戟参与进来。这并不代表她不爱南宫戟,也不代表她爱武丞,只是说,有些事,是属于特定的人,没必要与这件事不相关的人说,没经历过,他们不明白,你的感受,他们更不懂。
  武丞品了一口,带了一点苦味,应该是水的原因。以前他会亲自把初春的雨水储蓄起来,埋在树下,到夏天的时候,他再把挖出来泡君山银针,只是西钥月不知道这一点。后来她说,怎么我在宫里泡的茶,跟你泡的茶怎么味道不一样的。武丞神秘地笑了笑,说:“秘密。”当晚他让人把一罐雨水送进宫里,嘱咐西钥月的宫女,让她每次泡茶的时候,用这水,还特别叮嘱不要告诉西钥月。武丞知道,告诉西钥月,她一定会亲力亲为收集这初春的雨水,与其让她知道去辛苦,还不如他自己辛苦点。
  “味道变了,竟然变苦了,看来,没了你的初春雨水,君山银针的味道还是差点啊。”西钥月知道武丞的想法,知道这个秘密,也是在她嫁给南宫戟后才发现的。东芜的水泡起君山银针的时候,带着苦味,一开始她以为是宫里井水的问题,她让人特意在宫外帮她运经过西菁国流入东芜的泉水,结果发现味道还是不对,后来她的婢女告诉她,这是因为以前泡君山银针用的都是初春雨水的原因,这些都是武丞大人做的。
  西钥月都清楚,他们暗地里都为了对方做了些什么。只是,大家都只是朋友。
  “橘生南国为橘,生北国则为枳,何况是泡茶这种折腾功夫,讲究工艺的事,有些东西变了,就面目全非了。”武丞把茶倒掉,把杯口朝下,扣下茶杯,不愿再喝一口。
  “是啊,有些东西变了,就面目全非了。就像南宫戟对我的感情,就像我们之间的关系。”西钥月又喝了一口,接着给自己添了茶。“我听说,你病了许久,不见好。”
  “也没事。只是水土不服而已,就像君山银针。你今天来,是探病?”武丞知道,她今天过来,不仅仅是因为君山银针的事,应该是君山银针背后的事。
  “你这次奉旨到姑苏,是把武灵带回去的,既然南宫戟答应让你带走,为什么你还耽搁这些天?是因为你的病吗?”
  “不是。南宫戟答应让我带武灵走,也没有说马上就能带他走。我们协商好,我答应给他十天时间再调查武灵的事,十天之后我才能带走他,但是十天过后,武灵的死就封案的,他不再审判。离十天期限还有三天,三天过后,我自然会亲自上门问他要人,然后带他走。”
  忽然,响起一阵掌声,原来,是绿衣唱完了。看着绿衣下台的背影,真觉得那抹绿色有点耀眼。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虽然王上知道你和南宫戟在这里,但是,他既然没有采取什么不利于你们的行动,你也放宽心就行了。只是有一点你要清楚,你是南宫戟的妻子,也是西菁的公主,终有一天,这两个身份你要抛弃一个,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西钥月当然知道这一点,但是她当初还是不顾一切地选择了南宫戟,嫁给了他,也因为他,没了那个美好的西钥月,更没了武丞这个好朋友。她虽然很心痛,但她还是不后悔做这个决定。但是,如果换了在南宫戟和她西菁国之间做出一个抉择,她犹豫了。不是她对南宫戟的爱不够坚定,而是作为西菁国的公主,她不能够抛下她的国民。
  “如果是你,你会怎样选,武丞?”
  “我怎么选不重要,我不是你,不能代你做任何决定,但是我能告诉你的是,这个天下到最后只会剩下一个王者,对于我来说,这个王者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这辈子,这条命,连带武家的一切都押在你哥身上了。这一切,只为换来一个太平天下。”
  古往今来,一朝功成万骨枯,那个君临天下的人手里是干净的,他能够为西钥辰押上身家性命,同样的南宫戟也能够,东方亓更是押上了整个东芜。不成功便成仁,他们知道,他们也知道,成王败寇,可这结果,武丞不在乎了,他在乎的,只是一个太平天下而已。
  西钥月知道她王兄的心思,也知道南宫戟和东方亓的心思,她是个明白人,所以她也明白,这辈子跟南宫戟厮守到老是件奢侈的事,所以,她把握住每一分每一秒跟南宫戟相处的日子。只为了让自己在临死前回忆起来的每一幕都是跟南宫戟的幸福,而不是一件件悔恨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