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在海门,见沈氏司炊者患唇疔,自辰至午,口不能开,医投葱矾不能吞,用活命饮亦无济。易医屡进寒凉,
遂硬肿至项,色白不变。最后一医砭肿处,出血筋一条,流血不止,知饥不能食,至三十一日而死。
夫唇疔急证
也,色白无红阴证也,发于手足阳明交会之所,误投寒凉克伐之药,内热为外寒所束可知。若初起时刺委中及阳
明诸穴出黑血,进点舌丹汗之,外涂蟾酥,或有可效。惜诸医皆不知之。
不然急证安能延至一月余之久?人不知 死于药也,哀哉!
癸丑四月,桐乡屠甸镇张德祥令正,年八十一岁,患脑铄,医者皆云必死。余视之,疮已溃烂不堪,不卧者
二十三日,不饮食者五日,平素体肥,肌已削尽,两耳绝不闻声,脉象弦数。性不喜药,一病至此,亦未尝一药
也。
诸医皆谓不服药以至于是,余谓溃败至此,尚可挽回者,幸未服药耳。但须从我言,行我法,则五、六十日
可以收功。盖疮口已深,须开一孔泄其脓血,若不从我言,则下延及喉,虽有神丹,不可救矣。
病家唯唯。遂开
一孔,去黑血盏许,脓亦相等。明日头重如失,两耳能听,且进粥碗许。
越五日复视,腐肉下半脱尽,新肉已生,
细视上半黑处,尚未全死,用物挑起其皮,入药于内,令其每日抽换,果得粘连。凡九十日全愈。其满头之发皆
白,而烂处复生之肉,新发皆黑。
此人至今尚健,益信享高年者不服丸散。嗣有于某等十余人,余悉治愈。是此 证并无死法。
曩上海望族
王辑庭之嗣君,年六十一岁,患此证。素识医者谓曰∶少忍痛,当为去之。不听,逾旬渐大,适道署延苏州陈某
治疾,乃赫赫一时者,遂请视之。
进以人参、鹿茸等药,疮已势甚,犹曰未也,乃杀鸡煎汤,煮药以进,一服而
口眼皆合,头重如山,证随以败。凡富贵之家,死于此者甚多。始则畏少痛而逆忠言,继则慕虚名而被惨杀。
非 死于病,实死于医。愿天下人少察狂瞽之言,毋蹈前车之覆。
发背之极大者,所谓竟体发也。
平湖郭湘屏患此证,始医者进犀角、黄连,致成黑陷,后医者投桂、附而作
淋渴,饮食不进。或断三日,或断一旬,更医数辈,技穷莫措。令郎肖屏茂才求余往视。
被问曰∶曾见此大证乎?
余实未尝见如许大证,欲安其心,慰之曰∶吾所见有大于此者,不足畏也。为取去腐肉碗许,病者即觉如释重负。
其子请用十全大补,余晓之曰∶尊翁之所以绝粒者,正坐补托之故,胸次宿药未消,今再峻补,生机绝也。
俟三
日后,宿药消尽,胃气自苏。此证本由湿热郁蒸而成,寒凉以遏之,温补以锢之,宜其滋蔓日甚也。
今惟导赤散 驱其湿热下行,至溺清则止。
越五日复视,已能自起,在床沿叩谢救命。凡百八十余日而全愈。在百日之间,曾
患牙疳,与竹叶石膏汤而安。
其人至今尚在。设根据立斋上渴下淋而用十全、八味,安有生理?陈良甫云∶既溃一 毫冷药不可进,其可泥乎?
斜桥苏氏妇,年二十四岁,患乳肿如悬瓠,溃处日流水,医治二百余日,略不见效。冬初求治于余,视其面 色青瘦,微
嗽唇红,音朗不嘶,寒热暮甚,日进粥两盏、饭半盏。
所服之药,洋参、鳖甲、丹皮之类,皆谓疮劳已成,不过
苟延时日也。余知其因循误药致此,以纸捻入药于疮孔,嘱到家自为抽换。妇云∶胃气不佳,求赐一方。
余曰∶
汝误药至此,尚不悟耶?停药五日,胃自苏矣。又问究成劳否?余给之曰∶后五日来,当赠汝妙药,决不成劳也。
忻然而去。
越五日来日∶奇哉,到家方暮,觉乳胀,抽去药线,出清脓碗许,是夜寒热顿减;近来抽换,日得清 脓杯许,今不复如前肿硬矣。饭已可进两盏,固求赐方。
余曰∶煎剂费事,余有合就丸药,日服数钱可也。
持去 后,越旬复来曰∶自服妙药,胃气胜于平时,惟脓水未净,月事未行,求一通经方。余见其肌肉丰润,两颊红晕,
经已将至。若不与药,而另求内科通经,反恐误事,仍以前丸与之。
后即全愈受孕。其实两次所用之药,皆饭焦
磨末,少如橘皮而丸也。余治六、七年不愈之乳证,无不用药线刀针愈者,不胜仆数。
即如此妇,若不插药,脓
何由出?寒热何由止?胃气何由复?岂但疮劳而已,殆无生理矣!设不停药,肠胃津液被伐,必致绝粒。尝谓汉、
唐方士以金石杀人,赖高贤救止,而草木延年补益诸说,牢不可破,真医道设而枉死者多矣。窃怪今之医生劝人
服药,吾不知其居心何为?或问∶断为死证而得不死,何也?曰∶医之所谓死证,彼自有死之之法耳。
断为死证
而竟死,昧者必诧其术之神,而医者亦诩其断之准,而自鸣得意。悲夫,业医者知此有几人哉?
张德祥令孙患行程蹇,多医不效。上至小腿,肿如瓠,气喘声嘶,不食者九日,烦躁恶近人,近则热不可当。

多医聚讼,或决之立毙,或决之成废。邀余往,已暮,执烛视之,近烛则痛如锥刺。乃父恐余用刀,屡述群医之 说。
余晓之曰∶汝
不欲此子之生,余不敢言。既邀余来,是欲其生也,岂可随声附和、袖手旁观耶?今之外科皆乡愿也,抄写成方,
虚应故事,并无真知灼见;更可恶者,造作疑似之言,簧惑病家,有如奸胥猾吏造案,虽咎陶听之,犹以为杀无
可宥。要知脚跟之皮,浓于牛领,不能下溃,必至上穿足面,则不可救矣。
言未已,病者曰∶怪道数日来骨缝锥
痛难忍。其妻跪求请救,而一家数十口犹执不可。余曰∶吾岂挟仇而欲害彼,若决之而毙,吾偿其命可也。
众皆
咋舌不敢言,遂决之,出脓半盏,敷贴已,余至外厅晚膳,未毕,内报熟睡矣,如之何?余曰∶觉来要啜粥矣。
既而果然。三日后吃饭,四十日收功。
然人情畏痛苟安者多,故庸医之言易于入耳。病无去路,上溃足面,腐及 内外踝,而迁延以死者,比比也。
屠甸镇王某,先患疔毒,旋生背疽,高肿不红,医巫术尽,家破而病日剧。
延余往视,肌肉全消,面无人色,
脉至断续如丝,按其疮,虚软漫肿无红,证已七十六日矣。流泪被面,声言救命,音细如蜂,深堪悯恻,殊难措
手。合家痛哭,而求设法。
余索其方视之,先则犀角、牛黄,继则参、 、归、术之类,皆谓内有瘀血,虚不化
脓也。余静坐筹思,七十余日之瘀血,既不化脓,亦不消散,乃脾胃被伐,气弱难溃,内肌尽腐,皮浓难穿,日
久力穷,势濒于殆。若不决则必死,设决之而斯须毙命,又当如何?乃谓其父曰∶此证内肉尽腐,外皮甚浓,脓
无出路,以致背重如山,肌肉日消,而脓日多,势必消尽而后已。
吾今筹一死里求生之法,汝可导我复视,其父 从之。
因细按其皮,略无薄隙可乘,不得已久按以乱之,卒然一刺,得大脓四大碗,幸不毙命,随以粥食调之。 越五日复视,已能披衣起坐矣。
以上数证,皆所谓养痈为患也。古人原
有刀针不可轻用之戒,盖为手法不精,或轻浅之证,及脓未成时而言也。以决之之法,诚不易易,即辨脓亦甚难,
脉诀洪滑为脓成,而此证脉至如丝,刺脓至四大碗,脉岂可凭乎?然此证若诊于三十日内外,未始非洪滑也。

医家误信补托可使自溃,孰知欲托其脓者,反能化肌肉以为脓,脓日多则气血日少,尚欲寻其洪滑之脉,安可得
乎?昧者犹訾刀针为蛮法。呜呼,此与谈性命而废武备,寇至不战,委而去之者,何以异耶?须知此脓不刺,必
与此身同就木而已。余见如此毙命者,指不胜屈,故愤而为之,岂好为疡医哉!至腿上附骨疽,迁延补托,而脓 随身敛者,则尤多也。

一妇渊疽,脓蓄不溃,下至腰,前至胸,形容骨立,声细如蜂,头晕身热,不食。延逾半载,求治于余。余
亦不能措手,实深惭愧。
然此二证,皆误于补托求溃,孰知终不可溃。元气未漓者,尚可决之求活;元气已漓者, 脓必随身而殉。
一膀胱痈,胀痛求死,脓自小便而出,与八正散加琥珀、乳香、麝香而愈。
一男子小腿数日间全腐,疼痛难忍。与珠黄十宝而痛止腐脱。 一男子臂肿如腿,
木而硬,医投消散如故。
余与 峒丸二服,外敷解散之药于骱间,四面作脓而溃。此亦 臂上附骨疽也。治不得法,即难收功。

一男子唇疔,既拔其一,复生其七。先用蟾酥丸,头面肿退,后用犀地加牛黄而愈。 壬子夏,余次子患干霍乱,身热不渴,舌燥无苔,六脉俱
伏,痛在胃脘,连及胸胁,势甚汹涌。
余与地浆一碗,势少定,少顷复作,因径投大承气汤一帖,其痛即下行之
脐间,又一帖,痛又下行,伏于少腹右角,按之始痛,不按则与平人无异,起病至此,已历周时,思食甚急,乃
与绿豆煮粥与之。食后一切如常,惟少腹右角按之仍有小块,隐隐作痛,遂重用当归、杞子、蒌仁,佐以桃仁、 红花,少加牛膝以导之。服一时许,腹中
有声,下紫黑血一块,约五寸许,而少腹之痛块若失。
此病治法, 原出一时臆见,然竟已获痊,特录出质之潜斋,不知以为何如?愚谓霍乱证因于暑热者多,故感受稍重,极易入营,古人刺以泄血,及内饮茺蔚汤、藕汁、童便,此所以治营分之邪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