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里摇曳着忽明忽暗的烛火,哪怕是白天也是被黑暗笼罩,不见天日,死气沉沉,昏暗潮湿的环境里,还有几只大灰老鼠肆无忌惮的乱窜。又馊又冷的饭菜吃了几口就被抛弃在一旁,成了老鼠的美食。
牢笼里的人也是悄无声息的穿着囚服,躺在稻草堆上荒荒终日。
地牢里关着的都是皇族的人,他们是皇室的罪人,此前他们的身份都是一等一的尊贵,可如今也不过只是连草芥也不如的活着。
狱卒们坐在桌子旁对饮,好不畅快。他们的嬉笑声与地牢深深的哀戚混合在一起,更是寂寥凄惨。
而在地牢深处,一名男子靠坐在墙壁旁,头发散乱,衣衫不整,精致邪魅的脸上多了些紫红色的伤口,已经结了痂,却还是十分可怖。
向来安静的地牢门口突然起了一阵骚动,地面上的门打开了,楼梯旁边的火烛摇晃了一下,终于感受到了外头的气息。
几乎所有的罪人们都冲到了牢门前,哭喊着请求宽恕,白轻荣却不理,兀自闭目养神。
声音此起彼伏,一声比一声凄厉。
“放我出去!”
“我是被冤枉的!”
“求求你了,让我再见皇上一面吧!”
……
女孩穿着束口的蓝袍,低调又沉稳,一头长发却仍是没有过多的打理,只低低的束着。
她身旁一左一右跟着一男一女,两人都是面无表情,冷酷异常,后面还有一众宫女侍卫跟随,他们大多数的手上,都端着托盘,或是精致的衣物,或是被褥,或是精致的小菜。阵仗浩大,引人侧目。
她刚踏入地牢,宦官便扯着嗓子叫开了,“阅颜公主到——”
没提前接到消息的狱卒猝不及防,赶紧收拾了酒水跪倒在地,恭迎白阅颜。
白阅颜闻着一股浓郁的酒味皱眉,慨叹道:“你们这日子过得比我还潇洒。”
狱卒们被吓坏了,刚想解释,却发现白阅颜根本没放在心上,已经径直往前走去了。
她慢慢踱步到白轻荣门前,立即有机灵的狱卒凑上前来打开了牢门,厚重的牢门打开,白轻荣难以置信的转过头看她,眼神越过她落到她身后的一众宫女上,看不清情绪。
白阅颜微微一笑,抬了抬手,宫女们鱼贯而进,很快把角落里的稻草堆整理得整整齐齐,把一床床精致的蚕丝被铺在了上面,垫得又厚又软,又把端来的几件厚大氅放在了一旁,还给白轻荣摆好了饭菜,她们整理好之后,训练有素的退出了地牢房。
“二哥,最近寒冷,你多注意自己的身体。”
“你怎么来了?”白轻荣皱了皱眉,不解的看向白阅颜。说实话,他和白阅颜不亲,也比不得她与大哥与三皇子白瑞凛的矫情,为何她会来看他?她可是这么多天来,第一个为了来看他而来看他的人。
“想来看看你。”
“大哥入狱时我就没能来见他,等我回来他已经远走,这是无法弥补的遗憾。我不想这遗憾会重复上演。”
白阅颜笑着,走进来,鞋子踩在地牢的土地上,粘了几点湿润的泥土,她却不在意,在白轻荣身旁蹲下,变戏法似的掏出一张剪纸递了过去。
白轻荣接过,低头就着昏暗的灯光一看,忍不住哑然失笑。他拿在手里的,是一只用红色纸剪裁成的小兔子。
这小兔子说来话长了。
还是他们两个小的时候,那时候的白阅颜正是被盛宠的时候,每天都能见到白墨昀,可其他的孩子就不一样了,于是他们都嫉妒白阅颜,还被五皇子怂恿不理她,她的性子又是娇纵,最不讨人喜欢。
几个哥哥虽然没听五皇子的,但也没怎么和她玩,她每天都是孤孤单单的,身边跟着一群的人,却还是闷闷不乐。白墨昀为了哄她开心,赐给她一只西洋来的折耳兔,她爱护极了。
有一天他正摈退了宫人,一个人在御花园抓蝈蝈玩,突然听到好几波的宫人都在寻人,急得都快要哭了。
刚开始他还以为是在找他,坏心眼的躲着不出来,后来才发现,他们找的是白阅颜,不过那白阅颜三天两头的自己跑掉也是常事,小小的白轻荣颇有些见怪不怪的意思。
那些宫人的声音实在是太大太吵了,把他到手的蝈蝈们都吓跑了,他气得不行,却也没办法,毕竟是自己的妹妹不见了,他也不能冲出去让他们别找了。
本着惹不起还躲得起的理念,白轻荣蹲着身子慢慢的借着花丛的遮挡,跑出了御花园,往宫里一处偏僻的地方跑,刚跑到草丛前,就听到一旁有低低的抽泣声。
白轻荣望了望渺无人烟的空旷地方,不禁打了个寒颤,可男孩子都是好奇心重且爱冒险的,他壮了壮胆子,寻着声音的来源,来到了一处花丛前,他害怕极了。
那花丛在微微的颤动着,低低的抽泣声越来越大,几乎让人喘不过气来,白轻荣深吸了一口气,蹲低了身子,蓄势待发,他在心里默默的数了三秒,哈的一声拨开了花团锦簇的花丛。
花丛里一个女孩瞪着兔子似的红眼睛,惊恐的看着他,眼泪鼻涕横流,把他吓得不行的竟然是她。白轻荣目瞪口呆,“白阅颜?!”
……
两个孩子找了个更偏僻的草地,白轻荣肆无忌惮的躺在草地上晒太阳,白阅颜却拿着他的帕子,坐在他身旁低低的抹眼泪。
白轻荣看着她小小的胖手,抓着帕子胡乱的抹,鼻涕眼泪混在一起,又抹到了脸上,叹息一声,认命的坐起来拿过帕子给她擦眼泪,他没有给小孩子擦过眼泪,动作格外轻柔,还边擦边问:“你怎么了?”
“我……我的小兔子不见了……”白阅颜撇着嘴,还在哭着,三四岁的年纪,说话也是含糊不清,白轻荣辨认了一下,终于算是听清了。
“阅颜没有小兔子了,阅颜没有朋友了——哇啊——”白阅颜似乎被提起了伤心事,越哭越大声,白轻荣赶紧捂住了她的嘴巴,食指放在嘴唇前嘘了一声,“别哭,你会把他们招来把你抓走的。”
白阅颜一听,赶紧闭了嘴,可还是忍不住,一张小脸扭曲得厉害,白轻荣不会哄孩子,可让白阅颜一直这么哭下去也不是办法,于是他牵起了当年短手短脚的白阅颜,拉着她往敬事房跑。
白阅颜不明就里,却也乖乖的听话了。她在外头的安全地方等他,他却自己跑进了敬事房,仗着自己的身高,胡乱偷了张小红纸,按着之前娘亲教给他的方法剪了个小兔子,欢天喜地的拿去给白阅颜。
“给你,别哭啦。你别伤心啦,小兔子一定是出去玩了,很快就回来的。”
三四岁的小女孩果然忘性大,她一看到那精致的小白兔,就忘记了她弄丢的那只珍贵的折耳兔,瞪着还挂着泪珠的眼睛,眼巴巴的问白轻荣,“系给我的吗?”
白轻荣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白阅颜开心极了,吧唧就在白轻荣脸上亲了一口,“哥哥真好,阅颜喜翻哥哥。”
白轻荣嫌弃她的口水,却也没擦掉,笑嘻嘻的看着她,“你喜欢就好啦。”
……
回忆滑过脑海,与眼前的小兔子重叠,白轻荣一笑,阳光明媚,一扫脸上的阴霾。他已经有太久没这样真心实意的笑过了。
白阅颜问他,“你喜欢吗?”
白轻荣点头,珍惜的把小兔子叠好,小心翼翼的放进了自己的前襟,他担忧的看了白阅颜一眼,“我是个犯人,按理,不能受这些东西,父皇知道了,会责怪你的。”
“我从来就不是怕责怪的人,更何况,我受过的责怪还少吗?”白阅颜挑眉,不以为意。
“你啊——”白轻荣失笑,却扯到了脸上的伤口,疼得他倒吸了一口凉气。
“二哥,不管怎么样,你还是我的二哥,这层关系,不会变的,也不是谁说变就能变的。”
白轻荣听了,缓缓的裂开嘴角的笑容,“阅颜,二哥……确实贩毒了。”
“当时你在醉仙楼那么护着我,真的让我惶恐,我没想到,你才会是最惦记我的人。父皇视我为多余,那些官员们也能避则避,我真的不知道,我还活着做什么。”
白轻荣露出脆弱的神色,摩擦着前襟,低低的说道。
“别这么说二哥,活着就总有翻盘的机会,万一下一次的运气得主就是你呢,只要还活着,会有变好的一天。”
“是吗?你知道私自贩卖鸦片是什么罪吗?”
白阅颜沉默片刻,回答他,“知道。”
贩卖鸦片或未经许可种植罂粟者,斩立决。对于白墨昀来说,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他跑不掉的。
“会有转机的。”白阅颜安慰道,虽然她自己也不知道,这个转机会在哪里。
“二哥太糊涂了,为了这个皇位连命都搭进去了。你千万记着,以后不管怎么样,都不能做那些伤天害理的事。还有二哥这次,技不如人,栽了。敌在暗,你我在明,你千万小心。”
白阅颜张了张嘴,压低了声音,“二哥的意思是,有人想要置你于死地?”
“是,我心里有猜测,但不确定,就不说与你听了,他应该不会对你下手,但你还是要小心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