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国语?我们现在研究国语文法,应该先问:什么是国语?什么是国语的文法?
“国语”这两个字很容易误解。严格说来,现在所谓“国语”,还只是一种尽先补用的候补国语:并不是现任的国语。这句话的意思是说,这一种方言已有了做中国国语的资格,但此时还不曾完全成为正式的国语。

一切方言都是候补的国语,但必须先有两种资格,方才能够变成正式的国语。
第一,这一种方言,在各种方言之中,通行最广。
第二,这一种方言,在各种方言之中,产生的文学最多。

我们试看欧洲现在的许多国语,那一种不是先有了这两项资格的?当四百年前,欧洲各国的学者都用拉丁文著书通信,和中国人用古文著书通信一样。那时各国都有许多方言,还没有国语。最初成立的是意大利的国语。
意大利的国语起先也只是突斯堪尼(Tuscany)的方言,因为通行最广,又有了但丁(Dante)、鲍卡曲 (Boccacio)等人用这种方言作文学,故这种方言由候补的变成正式的国语。英国的国语当初也只是一种“中部方言”,后来渐渐通行,又有了乔叟(Chaucer)与卫克立夫(Wycliff)等人的文学,故也由候补的变成正式的国语。此外法国、德国及其他各国的国语,都是先有这两种资格,后来才变成国语的。

我们现在提倡的国语,也具有这两种资格。第一,这种语言是中国通行最广的一种方言,从东三省到西南三省(四川、云南、贵州),从长城到长江,那一大片疆域内,虽有大同小异的区别,但大致都可算是这种方言通行的区域。东南一角虽有许多种方言,但没有一种通行这样远的。
第二,这种从东三省到西南三省,从长城到长江的普通话,在这一千年之中,产生了许多有价值的文学的著作。自从唐以来,没有一代没有白话的著作。禅门的语录和宋明的哲学语录自不消说了。
唐诗里已有许多白话诗;到了晚唐,白话诗更多了。寒山和拾得的诗几乎全是白话诗。五代的词里也有许多白话的词。
李后主的好词多是白话的。宋诗中更多白话;邵雍与张九成虽全用白话,但作的不好;陆放翁与杨诚斋的白话诗便有文学价值了。宋词变为元曲,白话的部分更多。
宋代的白话小说,如《宣和遗事》之类,还在幼稚时代。自元到明,白话的小说方才完全成立。《水浒传》、《西游记》、《三国志》代表白话小说的“成人时期”。
自此以后,白话文学遂成了中国一种绝大的势力。这种文学有两层大功用:(一)使口语成为写定的文字;不然,白话决没有代替古文的可能;(二)这种白话文学书通行东南各省,凡口语的白话及不到的地方,文学的白话都可侵入,所以这种方言的领土遂更扩大了。
这两种资格,缺了一种都不行。
没有文学的方言,无论通行如何远,决不能代替已有文学的古文:这是不用说的了。但是若单有一点文学,不能行到远地,那也是不行的。例如广东话也有绝妙的“粤讴”,苏州话也有“苏白”的小说。
但这两种方言通行的区域太小,故必不能成为国语。
我们现在提倡的国语是一种通行最广最远又曾有一千年的文学的方言。因为他有这两种资格,故大家久已公认他做中国国语的唯一候选人,故全国人此时都公认他为中国国语,推行出去,使他成为全国学校教科书的用语,使他成为全国报纸杂志的用语,使他成为现代和将来的文学用语。
这是建立国语的惟一方法。
什么是国语文法?凡是一种语言,总有他的文法。天下没有一种没有文法的语言,不过内容的组织彼此有大同小异或小同大异的区别罢了。
但是,有文法和有文法学不同。一种语言尽管有文法,却未必一定有文法学。世界文法学发达最早的,要算梵文和欧洲的古今语言。
中国的文法学发生最迟。古书如公羊、榖梁两家的《春秋传》,颇有一点论文法的话,但究竟没有文法学出世。清朝王引之的《经传释词》,用归纳的方法来研究古书中“词”的用法,可称得一部文法书。
但王氏究竟缺乏文法学的术语和条理,故《经传释词》只是文法学未成立以前的一种文法参考书,还不曾到文法学的地位。直到马建忠的《文通》出世(光绪二十四年,西历1898),方才有中国文法学。马氏自己说:“上稽经史,旁及诸子百家,下至志书小说,凡措字遣辞,苟可以述吾心中之意以示今而传后者,博引相参,要皆有一成不变之例。”(《文通前序》)又说:“斯书也,因西文已有之规矩,于经籍中求其所同所不同者,曲证繁引,以确知华文义例之所在。”(《后序》)到这个时代,术语也完备了,条理也有了,方法也更精密了,故马建忠能建立中国文法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