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骊山语罢清宵半,夜雨霖铃终不怨。何如薄幸锦衣儿,比翼连枝当日愿”莫菲儿在别人看来是作诗挥洒自如的柳如是,可心中的苦只有她自己知道。
一首纳兰性德的《木兰花令 拟古决绝词》下来可谓是磕磕绊绊,好歹高三那会儿语文老师逼着她们背了千万遍,饶是如此,莫菲儿在写下的过程中也差点忘了句子,所幸绞尽脑汁终于从记忆深处把这首词给挖掘了出来。

想来纳兰性德是清朝的诗人,自然这群明朝的书生不会见过他写的词吧。
陈华跟着莫菲儿的笔尖读完了这首诗,龚鼎孽也是。当莫菲儿停笔写完的那一刹那,二人相当有默契的对视了一眼……
《木兰花令 拟古决绝词》通篇讲述的是人间情爱不得长久,时间长了就会腻烦,恋人们起先山盟海誓,然后背信弃义不顾誓言,骊山二字更是唐明皇与杨玉环定情之地,二人的承诺誓约犹在耳边萦绕不绝。

至于最后两句更是悲切——如今与身边的薄情郎生活,还不如当年唐明皇许下的比翼连枝怨……这一首《木兰花令 拟古决绝词》可谓字字凄凉,丝毫不比南宋时期陆游跟表妹唐婉二人凄婉、无奈的对唱差。
莫菲儿作词,竟然能够比得上陆游与唐婉之间的凄凉爱情,她是经历过多少深刻的故事呢?陈华不禁看了莫菲儿一眼,只见她仍旧笑眯眯的样子,心中大痛,恨不得自己能够为她多分担一些忧愁。
龚鼎孽也是想得如此,他只知道柳如是虽贵为秦淮八艳之首,可仍旧是一介风尘女子,心中一定有难以诉说的辛酸,再见她仍旧一脸坚强的微笑,暗暗佩服一个女子能有如此坚毅的性格,真是不易。

莫菲儿却根本不懂这首词的意思,她自己读这首词的确很是顺口、美丽,可这样的文言文在她眼里简直跟一篇英文阅读理解一样让她头疼,哪里来的兴趣去研究……
“小姐,时辰不早了,再不回去娥姐该责骂我了”莫菲儿今日大出风头,心情好得不得了,这下听见翠儿在身后嘀咕便抬头看了看天色,已然日落西山、天要黑了下去。

暗叹一声时间过得好快,转身对着众人行了一礼,道:“诸位前辈,今日天色已晚,小女子不便多留,若有机会他日再与前辈们畅谈诗画”

众人闻言也是纷纷感叹时间飞逝,但是莫菲儿既然说了道别,他们也不好挽留,只得与莫菲儿说了句‘后会有期’,分别之时还不忘再夸赞莫菲儿一番……
笙箫楼的灯火依旧明亮刺眼。
夜幕落下以后,城内百姓早已吃过简单的晚饭进入梦乡,要为明天的事务养足精力,而此时却是达官贵人、富家子弟夜生活的真正开始。尤其是明朝,当年朱元璋大办青楼、花天酒地之所,臆想赚取天下人的钱来补充国库,富裕自己。

不过寻常百姓一年到头为了赋税已经是缺衣少食,又怎么会有钱去那些地方消费呢?然而青楼这地方流传了几百年仍旧没有衰败,自然是大有顾客光顾,顾客是谁?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是有钱人,有钱人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又偏偏都是朱元璋手下的臣子,抑或是朱元璋手下臣子的附庸,花的当然是朱元璋的钱。
只怕朱元璋做梦也没有想到,他当初打着赚钱算盘的举动,到最后却是把自己的钱拿给别人花了,国库收支每年都是出多入少,以致现在整个大明财政危机不说,连带着政治皇权地位也是岌岌可危。
莫菲儿趴在窗子边看着南京的夜市,心里突然想到了名声远播的长安,于是回头对着趴在桌上摆玩茶杯的翠儿问道:“翠儿,你说咱们什么时候能去看一看长安啊”
翠儿闻言先是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回答说:“小姐,如今长安哪里还叫长安,太祖在位的时候早就把长安改名儿叫了西安喽,而且我听人说,这西安城也是越来越不景气,现在远远不如咱们南京城跟苏、杭二州繁华呢!”
莫菲儿顿时觉得世事沧桑起来……
时间流逝、朝代更替就像是一股巨浪,无时无刻不在冲刷着中国的历史,就连从秦朝时期以咸阳为名开始大震天下、而后发展到了唐朝盛世之中不可一世的长安城,竟然也逐渐没落了下去,传承了千年的古城都被历史朝代湮没,还有什么能够亘古不变呢?
莫菲儿想到了自己,想到了爷爷。
如今她身在明末回去不得,本就孤独寂寞的她更加觉得自己的生命开始变得清寂幽幽,她没有长安城那般的恢弘大气,又凭什么不被湮没在历史的长河之中呢?想到这里,莫菲儿觉得鼻头一酸眼眶微热,竟然情不自禁地开始落下泪来。

哭了好一阵子,终于将心中的悲伤发泄出了大半……
她没有诸葛孔明那般精通天道的本事,没有子房那手勘破人心的本领,唯一有的,就是在未来的孤单里磨练出的一颗坚强的心,既然上天开了个玩笑让她留在明末,那她就做一生的柳如是又如何?
她不需要任何人同情自己,不需要任何人安慰自己,所有的心事她都承受得过来,既然如此,她还害怕什么呢?微风拂面,脸上未干的泪痕遇风变得冰凉,莫菲儿只觉得心中舒畅了好多,才起身坐回床沿。
“小姐想睡觉了么?”翠儿见状立马起来问道。
“是有些累了”莫菲儿点了点头,刚想扯过被褥盖在身上睡去,便听见门外娥姐叫唤着柳如是的名字。
翠儿想要开门,莫菲儿阻止了她亲自走到门前,开门问道:“娥姐,这么晚了找我有什么事情么?”
“很重要的事情,你单独跟我过来”
娥姐平日总是一副吃人的笑脸,莫菲儿来这里已经有几天了,却从没见过她露出这般凝重的表情,当下吩咐了翠儿在屋内守着便跟着娥姐出了房间,走进后院看到后门那儿停了一辆马车,娥姐带着她上车坐好便吩咐车夫去一个地方。
“娥姐,咱们这是要去哪儿?”莫菲儿不解地问道。
“待会儿到了你就知道”娥姐似乎心中有事,并不愿意跟莫菲儿多说话,只将脑袋贴靠在马车的拐角处闭目养神,莫菲儿见她如此也不再自讨没趣,只将马车车窗的帘子掀开,独自看过往的灯火风景。
春日的夜,仍旧会有冷风生起。
莫菲儿出门的时候走得急,忘记了要给自己披一件遮风的袍子,现在兀地掀开窗帘便有一阵冷风从她脖颈、衣服覆盖不到的地方灌入,浑身竟不自觉打了一个寒颤。
“披上吧”娥姐似乎看到了莫菲儿刚刚打颤,默不作声地脱下了自己身上的披风递到莫菲儿面前,莫菲儿一怔,随即伸手接过并不推脱。

“自从你被周老夫人逐出周府到了我这里以来,这是你第一次肯接我的东西”
娥姐看着莫菲儿披上披风,嘴角含笑地说着,语气里蕴含着莫大的欣慰。
莫菲儿呼吸一滞,这还是她第一次听到柳如是的故事,原来自己竟然是被人赶出来的。又想想现在柳如是就是自己,自己竟然对自己的身世一无所知,真叫人好笑。

“从我醒来的那一刻,我已经记不得多少以前的事了”莫菲儿不想让更多的人知道自己的来历,她也提醒过翠儿,在跟别人谈起自己的时候只说自己失忆就好。
“看来翠儿说的是真的,也罢,记不起来更好,反正你的身世……”说到这里,娥姐便住嘴不再多言。
莫菲儿瞧出了蹊跷,想想必然是因为自己以前的身世太过凄惨,娥姐怕再勾起自己的伤心事吧。
马车一路向西,转眼竟已来到了城门外面。
官道两旁的树林在黑夜里显得阴森异常,时不时入耳的几声斑鸠鸣叫,更像是凄惨的幽魂嘶号,叫人好不害怕。
莫菲儿此时披上披风之后一点也不觉得冷,但浑身鸡皮疙瘩仍旧不住冒起,便是想到了可怖的事情。
“到了,停车吧”娥姐掀开窗帘看了一下四周的环境,只觉得差不多到了目的地便让车夫勒马驻足,当先下车交代了车夫几句,从腰间取出一块碎银给了他示意不需要找零。

车夫见状又是点头又是哈腰地道谢,接着赶着马车匆匆返回。
“跟我走吧”
娥姐说完便走在前面想要进树林里去,莫菲儿见状并不急着跟上,只站在原地细细地打量着四周的环境。
“怎么了?”娥姐见她这般情形忍不住回头问道。
“那个,娥姐…你大半夜的把我带到这里来…不会…不会是想把我卖了吧?”莫菲儿看多了武侠小说,自然也看过了不少买卖人口的故事。
其中大多是在一个漆黑如墨的夜晚,人贩子假装好人把一个貌美如花的姑娘带到四周无人之地,卖掉之后再一脸贼笑地数钱……
想到之前娥姐给了自己披风,这不正是装作好人的举动?眼下夜色正浓,林间的雾气也渐渐生起,自己跟着娥姐进了林子,难道就不是四周无人了么?再加上自己这一个活脱脱的大美人儿站在这儿……
莫菲儿笃定了不能轻易跟着娥姐进入树林,一旦进去了怎么出来还是未知数,心中闪过了无数个念头,浑然不觉自己犯了自恋症,已经在脑海里把自己想象得美若天仙。
娥姐起初听着莫菲儿言语哽咽,心中疑惑四起,到后来听见莫菲儿道出来的担心,一时间竟不知是该生气还是该发怒,只能哭笑不得地道:“你这胚子竟会瞎想,你可是我的摇钱树,有你跟湘兰在我何苦笙箫楼不红火,又怎么会卖了赚钱的金钵呢?”
莫菲儿听后皱着眉头寻思道:“她说的也不错,我好说歹说也是秦淮八艳之首,名声在外,只要我一天不离笙箫楼、一天不名声受损,娥姐又怎么舍得害我呢!”
一想到这个节骨眼,莫菲儿终于算是安心了些,挥了挥手叹了口气对着娥姐说道:“那我们走吧”
林子里的路曲曲折折、尚且不平,莫菲儿跟在娥姐身后行走得十分艰难,稍不留神就会被脚下的枯藤木条绊个趔趄,期间有好几次差点摔倒。
莫菲儿心中暗恼,反观娥姐却是步履稳健,似乎行走在这夜间林子里与行走在白天的官道上并无二致,而且嘴里还轻声哼着小曲,好不悠然自得的样子。
可是莫菲儿偏偏是个骨子里犟的主儿,眼瞧着娥姐在自己前方大步流星地跨着步子,莫菲儿的心中被激起一股斗志,双手提裙竟然小跑起来,这一跑,不消一会儿就抄到了娥姐身前。
“没有我带路你知道怎么走么?”莫菲儿本想着回头炫耀一番,却被娥姐一句话给堵死,胸中一时气短。原来娥姐瞧见她小跑到了前面,略微一想就猜中了莫菲儿的心思,接着道:“你这记忆没了,脾气倒还是一样地爱逞强”
“这叫顽强,不是爱逞强,别混了两个好词”
莫菲儿很不服气地反驳道。
二人继续走到了林子深处,周围的雾气也越发浓厚了起来。春天树的枝叶并非最茂,是故林子深处的天空也没有被树冠遮挡完全,莫菲儿抬头仰望,透过雾气隐隐能够看见那轮明月的轮廓,竟是月圆之夜……
古人总是喜欢睹月思人,先有杜甫的‘今夜鄜州月,闺中只独看。
遥怜小儿女,未解忆长安。’后是苏轼的‘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二人无一不是见月思念远方的亲人。

可就算是彼此之间相隔万里,也不远如莫菲儿跟未来的时空相间,如今她看到月圆,正是有了一番诗人的扭捏情怀才感慨万千。
“我们到了。”莫菲儿闻言抬头,看见了面前空地上建了一间不大的木屋,屋内灯火通明,透过纸窗映出了几道曼妙的身影,还不时有娇笑声传出来。
“女人?”莫菲儿一愣,随即有些木讷地问道。

“女人怎么了?难不成你想着的是男人喽?”莫菲儿听出了娥姐话里的双关意义,冷哼一声便朝着木屋走去,开了房门,屋内的打闹声随之停下,莫菲儿有些怔忪地望着那些女子,那些女子也好奇地打量着她。
莫菲儿只觉得映入眼底的一张张俏脸,没有一个不生得倾城容颜,叫人好不嫉妒。“如是你来啦。”一道人影从人群里扑出奔向莫菲儿,她仔细地认出了那女子正是马湘兰,便开口问道:“湘兰,你怎么也在这儿?”
马湘兰听见莫菲儿的问话刚想开口,却瞧见娥姐跟在莫菲儿的后面进门,道:“这件事情还是让娥姐来说吧”

娥姐见众女都在,舒了一口气并反手将门锁住,吩咐众女子找个地方坐下,然后吹灭了房间内的灯,只留了一盏将之端上了木桌,目光在所有人的脸上游了一周,方才开口道:“秦淮八艳,今日终于被我聚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