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升兄,不知眼前的这位奇女子是?”说话的是一个白须老者,他年纪已然不小却与龚鼎孽称兄道弟,可见龚鼎孽的文采很是不低。
“这位便是大名鼎鼎地江南八艳之首柳如是小姐”龚鼎孽摊手对着柳如是向众人介绍道,而后转过头对着柳如是讲:“在场的各位同仁均是才华横溢之辈,久闻柳小姐琴棋书画样样俱通,今日定要我等赏识一番才好”
“要的要的……”众人闻言连忙附和称是。

“龚公子见笑了,小女子一介女流,何以称得上琴棋书画样样皆通?这些名号不过是外人见小女子长得稍稍出彩强加的而已,至于文采当真没有,万不能再诸位面前卖乖”
莫菲儿强作镇定,心里却极度紧张,自己不是柳如是哪里会什么梅兰竹菊、阳春白雪的?
众人听见默不作声,据说江南八艳个个习得一手绝活,但这些也都仅仅是据说而已,他们这些文人自诩清高,从不去风花雪月的场所,自然不知莫菲儿的这番话是在谦虚恭维还是确有其事,一时间拿不定主意。
莫菲儿眼看计谋得逞,心中暗自喘了一口气,不成想陈华这时候开口,道:“柳小姐过谦了,我曾亲眼见你画得一手好竹,也亲眼见你作得一首好诗,如此这样,还请柳小姐不吝赐教,为我等展示一番”
陈华只当莫菲儿在谦虚,便自作聪明地为她创造一个展示才华的机会,天知道眼前的莫菲儿不是柳如是,让陈华好心办了一件错事。
“既然陈公子说了,那小女子便不得不献丑喽”莫菲儿转过来稍稍欠身,陈华本站在她的背后,这样一转现在她就只面对陈华一人,当下两眼寒光四射狠狠地瞪了陈华一番,心里将陈华骂了千万遍‘呆子’,直叫陈华被盯得冷汗直流……
“只是这房间内既无丝竹也无琴弦,有的只是笔墨纸砚,小女子就做一幅画如何?”莫菲儿环顾四周,装模作样的说道。

“画旁再提一首诗岂不更好?”龚鼎孽见她答应作画便更进一步地要求说。
“如龚公子所愿”
莫菲儿现在只觉得牙根痒痒,恨不得奔上去咬死那龚鼎孽,谁叫他多嘴,让自己画画不说还要多作一首诗。
可就算莫菲儿再不爽,眼下有这么多人瞧着自己,她也只得装腔作势来到案前,刚才提笔又放下,道:“小女子有一怪癖,但凡作画的时候身旁不能有人看着,须觅得一处幽静之地才行,还望各位谅解”
“无妨无妨,只要柳小姐画完大家再一起观摩就好”说着叫两个下人搬来一张屏风,将莫菲儿与众人隔绝开来,还告诉大伙千万不要议论出声。

“翠儿,过来磨墨”
莫菲儿躲在屏风后面喊道。
“陈华兄,柳小姐当真如你所说的那样了得?”先前那位老者见屏风摆好,便对着陈华细细地问道。
“的确不假,去年小生有幸得见柳小姐作画,她画出来的墨竹苍劲有力,写出来的字却潇洒飘逸,寻常女子就算有些文化的,也是万万比不过她的”陈华同样小声地回答道,生怕惊扰了屏风后面正在作画的人儿。
众人听见陈华对那柳如是赞不绝口,不禁生出期待之情,心想着柳如是能有多大的才华,竟将陈华这等人物折服至斯,然而屏风后面……
莫菲儿站在案前,眼睛盯着那张白纸、手里握着毛笔一动不动,翠儿见她愁眉不展的样子,道:“小姐,难道你不会画画?”
“会是会,我在未来的时候也学过水墨画,但是画出来的花草、山水都比原著差得远,又怎么能入这些人的法眼呢?”莫菲儿苦笑着摇了摇头,她学绘画更擅长的是漫画,若是现在自己画个叮当猫,抑或是蓝精灵出来,谁能接受?
“唔——”翠儿挠了挠脑袋,接着道:“小姐,书画之类的我不很懂,但是小姐可以仔细想想,有没有什么简单点的画可以拿来充数呢?”
“哪儿来的那么多简单的事情,若是有……”说着,莫菲儿突然闭嘴,昏暗的双眼也渐渐明亮了起来,那副样子好像兴奋得要大喊出声,翠儿生平还是头一次见到有谁面部表情那般夸张的,竟然觉得惊悚起来。

话虽如此,但是翠儿也的确无意中点醒了莫菲儿,画儿不需要好看,有含意也是优势,就好比莲瓣兰,虽然不如老蕊蝶香,却绝对比老蕊蝶名贵……当下将手中的比抬起,落在宣纸上尽意挥洒,画儿再简单不过,莫菲儿却是在想着待会如何造个噱头。
良久,莫菲儿终于放下了笔对着身边的翠儿道:“我们出去吧”陈华与众人在外面久等,刚一看到莫菲儿出来连忙上前询问说:“画完了?”
“画墨未干,小女子还把它留在了桌上”
话刚说完,龚鼎孽就再次命人小心地把屏风抬走,道:“陈华兄适才对着我等夸耀柳小姐画得一手好竹,真是说得龚某心里痒痒啊”
莫菲儿一愣继而看向陈华,只见陈华负手而笑地说道:“去年在笙箫楼的时候有幸看见柳小姐画竹、作诗,到如今仍旧不能忘怀,所以刚刚才忍不住对诸位同仁谈了一下看法”说着便当先走到案前,然而只看了一眼就愣在了那里。

龚鼎孽见状不甘落后,也跟着走到了案前,然而神色变化竟然也跟陈华的一模一样。
众人瞧见二人如此神态,均认为莫菲儿画出了何样精妙绝伦的神作,纷纷甩袖抬腿迈到案前,只是当他们看到画儿的时候,眉宇间同样流露出了讶异的神情。只见宣纸上简单地画了一条湍急的山泉,泉水内还有几只小蝌蚪在互相嬉戏,虽说这画儿画得精微细致,但也没什么与众不同之处,在场的众人大多也都能画得出来。

“柳小姐,这是?”陈华现在好不尴尬,刚刚自己还在众人面前夸耀了柳如是一番,现在她却画了一幅再普通不过的‘蝌蚪戏水图’,这以后还让自己在众人之中怎么立足,谁还能信他陈华说的话?
“怎么,我画的不好么?”莫菲儿微笑地站在不远处,脸上写满了无辜的表情,两只水汪汪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陈华与众人,接着扑哧一笑。
“柳小姐笑什么?陈华兄不好意思说出口,我倒是想问问柳小姐的这副‘蝌蚪戏水图’有什么含义?若是没有,还请柳小姐告诉诸位这幅画儿有什么特别之处,说出来大家觉得有道理,便是我等眼拙,说不出来的话,那么柳小姐又为什么浪费我等的时间?”龚鼎孽微微皱眉,显然对莫菲儿的做法很是不满。
“你这人好不讲理,我先讲自己没什么文采在先,你们偏偏不信,接着我照着你们的意思画了一幅画儿,你们还要批斗我,难道我做错了什么吗?”莫菲儿装作委屈的样子看着龚鼎孽说道。

龚鼎孽闻言一愣,莫菲儿的确说的是事实。她先前已经告诉了大伙儿说她自己没什么本事,继而是陈华说了亲眼见她作画儿、吟诗后她才开始画画儿……
龚鼎孽思量再三转过头看向陈华问道:“陈华兄,你当真瞧见柳小姐画竹作诗?”
“陈某生平从无半句谎言,又何必在这样的事情上说谎呢?”陈华虽然疑惑,回答得却是不卑不亢。
眼见龚鼎孽眉头紧锁,陈华亦是面露难色,莫菲儿觉得自己将二人逼迫作画儿的仇报复得爽快了,才开口插话道:“小女子这幅‘蝌蚪戏水图’画得得确不怎么样,但是也没说它就叫定了‘蝌蚪戏水图’啊!”
龚鼎孽与陈华听后几乎同一时间把脑袋转向案上,果然瞅见画儿边并没有任何题字,更别说诗了……当下二人四只眼睛死死地盯着画儿瞧,真想从里面瞧出点破绽,奈何时间溜走,两人仍旧一无所获。

“龚某眼光拙劣,还请柳小姐赐教。”
龚鼎孽一拱手,嘴里说是请教,但话里话外无不透漏着不服的语气。
莫菲儿也不在意,只是走到案前重新提笔,在画儿的左方竖着写下——‘蛙声十里出山泉’七个大字,众人瞧着却仍旧看不懂所言何谓,只有龚鼎孽与陈华二人越看心里越亮,甚至龚鼎孽忍不住再向柳如是鞠了一躬,道:“秦淮八艳之首果然名不虚传,还望柳小姐原谅龚某此前的不敬之举”
“龚阁主这是?”那白须老者看不懂画儿,便以为这画儿题个名字后仍旧没什么特别,所以龚鼎孽的一番行为当真让他以及其余的人大吃一惊。
“诸位同仁,这画儿题了名字之后……”陈华刚想为大伙儿解释疑惑,却被龚鼎孽出言阻止道:“陈华兄,解释的事情还让柳小姐自己来吧,咱们二人就算看懂了,也没有资格评论这幅画儿的含义”
“孝升兄所言甚是”
陈华闻言会心一笑,对着莫菲儿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莫菲儿此时心中大乐,她万万没有想到齐白石爷爷的一幅画儿,竟能将这大明朝的两位出名才子折服至斯,再听见龚鼎孽与陈华二人谦让的话语后连忙整好表情、心态,一副大家风范地开始了解说。
“诸位且看这题目,名为蛙声十里出山泉,何为蛙声、山泉自然不用多说,小女子只想各位前辈不解的地方是,题目明明有‘蛙声’二字,画儿里却为何没有青蛙是么?”
众人听着莫菲儿的话连连点头称是。

“那小女子先问各位,蛙声一定是要听来的么?”
这个问题一问出来,很多人都似乎明白了些,但还是有不懂的开口问道:“声音不是听的,难道还是拿来看的?”
“蛙声本来的确是听的,但是在画儿里自然是看的。画中六只蝌蚪在急流中顺流而下、嬉戏玩耍,但它们却不知道自己已经离开了母蛙,因为失去了蝌蚪,母蛙便大声鸣叫,虽然画上不见一只青蛙,但是奔腾的山泉声和着隐隐如闻的母蛙叫声,演奏出一曲悦耳的乐章,自然连成蛙声一片的效果。”
莫菲儿说完,众人尚还沉浸在那副美妙的画境里不能自拔,只听见龚鼎孽开口道:“龚某只当这画儿另有一番解释,说的是画儿上的蝌蚪,自然是由蛙卵变化而来,这便让人想到青蛙,而青蛙在觅偶、配卵之前都会有一阵时间的鸣叫,便是‘听取蛙声一片’”
“只是不成想柳小姐的解释比龚某的分析更加温馨和平,柳小姐能将文学与作画儿结合到一起,已然不是我等能够想到的,如今得见当真醍醐灌顶、三生有幸,多谢柳小姐为我等指了一条明路”
说完,竟然拱手对着莫菲儿又鞠了一躬。
众人回味过来,也接二连三地对着莫菲儿道谢……
莫菲儿此时心中大乐,她不过是照着上高中的时候,美术老师准备的课件内容原封不动地叙述了一遍,没成想震撼效果一点也不比‘蛙声十里出山泉’这幅画儿本身大,现在看着这么多人对自己夸口称赞,那颗虚荣的心终于狠狠地满足了一番。
“咦?怎么不见柳小姐题的诗在哪儿?”龚鼎孽佩服之余随口问道。

莫菲儿本来正陶醉在众人的崇拜之中,突然被龚鼎孽一问心中又是发紧,她先前只顾着画画儿,早就忘了还要为画儿题诗,现在被龚鼎孽一提才想了起来,可她哪里会作诗呢?
“孝升兄所言甚是,这么好的一幅画儿若没有一首好诗相配,岂不可惜?我等还请柳小姐提笔再为这幅画儿题诗一首如何?”白须老者闻言附和着说。
莫菲儿被在场的人充满希冀地盯着,只觉得嗓子发干、小腿打颤,蓦然脑中灵光再现,装出一副沉着的样子将画拾起,当着众人的面撕个粉碎。
“柳小姐,你这是……”龚鼎孽震惊了,陈华震惊了,在场的每一个人都震惊了。
他们不明白莫菲儿的心思,只知道这幅画儿堪称神作,竟然就这样被莫菲儿给撕毁,难道不是暴殄天物么?
“各位前辈,小女子有一番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柳小姐但说无妨。”龚鼎孽也不管莫菲儿这句话是问谁,直接开口接道。

莫菲儿点了点头,道:“很多人以为作画需要专一研究某物,方能大成,但那是为了赚钱牟利的做法。小女子作画却不为功名利禄,当然喜欢涉及宽广范围。今日作出的这幅画儿虽然得到各位前辈的赏识,但归根结底仍只是一幅画儿罢了,既然当不得真还要专门为它题诗,岂不矫情做作。
若是各位前辈想见小女子作诗,又何必拘泥于一幅画儿呢?”
一席话出口,众人思量之后只当莫菲儿深明大义、更加佩服,却不知道莫菲儿是怕万一这幅画儿留了下来齐白石爷爷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