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雨,总是来得快去得也快,前一刻还是风和日丽,下一秒俨然下起了毛毛小雨,再不消一会儿又是艳阳高空、暖风和煦。
空气里弥漫着雨后淡淡地泥土香味,眼前的秦淮河潺潺地流淌着碧水,河边的柳树垂首将枝条使劲地往水里伸展,像是想要嬉弄一番……
陈华站在河边,每一寸肌肤都浸润在雨后的春风里,舒畅的同时难免大发诗意,可当他再看看身旁的人儿,满腔文采刹那间消散得一干二净,然后连忙把视线转向别处,生怕再看她一眼就会忍不住笑出声儿来。
莫菲儿之前与马湘兰还有翠儿满怀期望地把胸前的玉石塞进了洞里,想着千万要生出异象把自己送回未来才好,谁料仨人眼瞪得老大盯着一个地方看了半天,竟然什么动静也没有。

她心里失望极了,再想想自己还要在这个没有手机、电脑、电视机的鬼地方继续呆下去,心里大感烦闷,于是跟赶着回‘笙箫楼’的马湘兰匆忙道别,带着翠儿来到秦淮河边,蹲在地上使劲儿朝河里扔些石子撒气。
蹲着蹲着,莫菲儿觉得自己一双腿几乎要麻得没了知觉,双手撑腿刚想起来才发现自己穿的是长裙子,眼珠一转就有了主意,只瞧见她将背后的裙子胡乱扯成一堆,垫在屁股下面便坐了下来,看得陈华跟翠儿目瞪口呆。
光是坐下还说,她甚至还吩咐翠儿去街上买了一只卤好的猪蹄回来,抱着就是大咬特咬,吃的时候还不忘发出哼哼声,像极了一只吃食的猫儿。

陈华跟钱谦益说完了话,本想着去茶馆看看有没有志同道合的游人才子,却在半路上遇见柳如是气呼呼地急行,当下立马跟上来了这秦淮河畔。他不问柳如是为何这么生气,只是默默地站在她的身边,看着她发泄、还有现在这番贪吃好笑的模样,心想着无论干什么,只要能跟柳如是在一起便很满足。
来往的船家甚多,莫菲儿不顾他们的眼光,仍旧自顾自地低头对付手里的食物,待到把一根骨头上的肉吃干净了再扬手扔进河里。
堂堂江南八艳之首公然上街已是惊奇,若是在此情此景之下被人认出来的话,将来的名头一定不比皇帝老儿的名头弱。
“呆子,你一直站着不累么?”莫菲儿吃完了猪蹄,就着河水洗了洗手,一边洗还一边抬头看看陈华。
“不累……”陈华先是一愣,等他意识到莫菲儿是在叫自己的时候连忙笑着回答道。

“真是个呆子”莫菲儿微微叹气,先前的不快早就在一番风卷残云之后消去大半,她本就不是寻死觅活、多愁善感的笨蛋,既然天意将她留在这个朝代,她就绝对不会逆天而为,只是想想以后没了电脑游戏陪伴,心中还是略有不甘。
“呆子,你知不知道南京城内有什么好玩儿的地方?”再坐一会儿,莫菲儿觉得枯燥无聊便转头问陈华说道。

“好玩儿的地方?”陈华皱着眉头在心里思忖着:“柳小姐问的好玩必然不会与常人一样,她生俱才华,思维中好玩儿的东西一定需要高雅”当下点了点头道:“陈某倒是知道一处好玩儿的地方,这便带着柳小姐过去”

莫菲儿本来心中并没有对陈华抱多大的希望,现下听见陈华如此一说顿时来了兴致,翻起身子便拉着陈华想要往那好玩儿的地方跑。
“柳小姐......”陈华不露痕迹地挣开莫菲儿的手,莫菲儿先是一愣,之后瞧见陈华侧脸挂上的两抹绯红,顿时在心里笑开了花。原来他还在拘泥于‘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自己一个姑娘家的都没不害臊,他倒是不害臊起来,果真是个呆子。

“那咱们赶快走吧”莫菲儿心知陈华的窘迫却并不拆穿,只对着陈华催促着,好像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陈华见莫菲儿一脸茫然何谓的表情,心中稍安的同时竟有一股淡淡的失落,只得低着脑袋走在前面来掩饰自己的尴尬。
却是翠儿心知这个‘新来的’小姐性格古怪,对刚才的事情不以为然,一路上拉着莫菲儿叽叽喳喳地说笑,好不畅快。
“我们到了”三人走了十几分钟的样子,陈华驻足在一栋阁楼前面回头说道。

莫菲儿应声仰起脖子,待看到了阁楼上挂着的牌匾时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柳小姐为何突然嗤笑?”陈华不解地问道。
“我笑这阁楼好有趣,你看牌匾上的几个鎏金大字,名字俗气不说、字体还不成章法,也不知道这阁楼的主人是怎么想的”
莫菲儿别的学不好,但是唯独画画跟书法却是练过,所以当她看见牌匾上‘文士之家’四个大字的时候,便忍不住笑了出来。
“嘘…”陈华闻言吓得面无血色,四下看了看发现并没有人注意到他们的时候才放下心来。眼瞅着莫菲儿目露疑惑地望向自己,解释道:“柳小姐今后莫要再说这样的话,这块匾额可是两百多年前太祖皇帝亲笔题字,没人不敬畏的”
“哦——”莫菲儿不是傻子,皇帝老儿写的字,就算再丑也是好看得紧,无怪乎阁楼的主人尽心尽力将匾额传承两百多年了,就算朱元璋已经死的不能再死了,可他留下来的字儿依旧倍儿有面子。
“我们进去吧”陈华不知莫菲儿心中大逆不道的想法,当先一步跨入了阁楼之中,莫菲儿也还好奇这阁楼里面有什么好玩儿的东西,急忙提着裙子跟上陈华的脚步。

“好香!”刚走进门,莫菲儿便被扑鼻而来的一阵幽香吸引驻足,顺着香味看去,只见大厅南边的墙角摆了几盆一样的花儿,每朵花都有三片白色的花瓣,花瓣上另外还生出些紫色的条纹,像是人工画上去的一般。
陈华看见莫菲儿的动作,心知她是姑娘家,一定喜欢这些花花草草带着香味的东西,于是走到她的跟前,道:“那些正开着的花儿是春兰中的一种,名叫老蕊蝶,是文士之家上一代阁主生前所留,老阁主一生喜欢四处游山玩水,也喜欢玩弄些花花草草,这几盆春兰便是老阁主到浙江的时候带回来的名贵品种”

莫菲儿虽然大大咧咧不拘小节,但正如陈华所想,她毕竟是个女孩子,喜欢带香味的东西也是理所当然,现在陈华给她讲,她也乐得去听。
“宋朝文人黄庭坚有诗——‘兰穗丛出,莳以砂、石则茂,沃以汤茗则芳,是所同也。’说的就是春兰,春兰名贵品种甚多,尤其以老阁主带回来的浙江出产的兰花为贵,其他像是四川、云南等地都有出产,却不如浙江的品种优良”
“嗯,春兰这么香,想来也是好花儿”莫菲儿应道。

陈华闻言微微摇头继续说:“兰花品种甚多,春兰只不过是其中一种,世人大多跟柳小姐一样,认为花香便是好,实则不然。兰花以奇为贵,像是这屋里本来还有几盆老阁主从大理带回来的莲瓣兰,虽然味道不如春兰香,然而却比春兰更加名贵”

“说得好…陈华兄当真好见识”正当这时,从阁楼上走下来一个青年男子,身穿金丝绸缎,发扎七彩绫罗,闲庭信步之间无不透露着高贵风范,听得陈华在楼下跟莫菲儿的一番对话之后连连拍手叫好。
“龚兄见笑了,陈某不过是引据古人的看法而已,跟令尊还有龚兄一比实在是一文不名”陈华对着来人拱了拱手道。

“陈华兄自谦了,家父对花儿很有研究,小子对花儿却不甚了解,是决计没有陈华兄这样一番见识的,只不过那番话里有一处不足须得给陈华兄指出才是”

“哦?龚兄请讲”陈华听后立马眉头一挑,他向来对别人的指正十分喜欢,只要听见别人说自己哪里出错就一定要问个清楚明白。
“据家父所言,老蕊蝶只是春兰之一,并不是最名贵的品种,而春兰之中应当以绿色花瓣为尊,春兰又的确以香气为冠,想来真正的春兰一定不比莲瓣兰差吧”
陈华闻言心中顿时敞亮,道:“不错,陈某讲得再好终归是纸上谈兵,还是老阁主见识渊博,只怕一百个陈某绑在一起也不如老阁主一人呐”

那人听了面挂微笑,显然陈华对自己父亲的一番恭维让他很受用,然后瞧见莫菲儿仍旧站在那里盯着花儿瞧,心中升出一丝好奇便问陈华说:“陈华兄,不知这位小姐是?”
陈华听了那人的问话一拍脑袋,道:“都怪陈某谈及花儿忘了给二位介绍,这位小姐是陈某最好的异性知己,名叫柳如是,想必龚兄也略微知道一些柳小姐的名声吧”
那人听了双目刷的一亮,口中连忙说道:“何止是知道一些,秦淮河畔、江南八艳,哪一个不是赫赫有名的角儿?柳如是又是江南八艳之中的翘楚,名声之大如雷贯耳。小生龚鼎孽,久闻柳小姐大名,今日得见真是三生有幸呐”说罢,竟然对着莫菲儿鞠了一躬。

莫菲儿看得一呆,正当她还兀自杵在原地不知所措的时候,身后的翠儿连忙拉了拉她的衣角朝她使了一个眼色,莫菲儿随即明白用意。
“龚公子见笑了,小女子何德何能得以公子赞美。”
说着,莫菲儿穷尽想象,按着电视上演的行礼姿势模仿了一番,竟然大有韵味。
“柳小姐,左江三大家说的正是龚兄跟另外两位。”陈华面相和蔼,实则恃才傲物心境极其高傲,当真让他佩服的人没有几个,龚鼎孽却是其中之一。
“谬赞了。”龚鼎孽摆了摆手,道:“吴骏公开创娄东诗派、自成梅村一体,钱兄更是东林党的首领,文学天赋极高,二位之才岂是小子能比的?”说完,也不在这一个问题上过多纠缠,引着陈华、莫菲儿二人便上了楼去。

文士之家一共两层,知晓内情的人懂,第一层只是给那些爱好文学的人准备的。来人可在那里花些铜板买一盏茶,跟其余的同仁对对子、吟诗作乐,而真正如陈华、龚鼎孽一般的学者都在二楼交谈。
此时二楼上的众人看见龚阁主亲自带着一位陌生美丽的女子上楼,心里大为好奇,连忙起身询问,莫菲儿被这么多人盯着,饶是脸皮再厚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