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府里越发不耐烦。这宝玉定了一会神,倒受了些参汤,正要打算再灌,忽然间放着六个大炮,大吹大打的彩舆迎了喜鸾出门。这宝玉像跳一跳似的,气也不喘,紧闭牙关,参汤也不受了。这王夫人、宝钗等就放声大哭起来。贾政也知道不中用了,只送了众人出去,独立一人坐在外书房内掉泪叹气。贾琏将外面林家的事支使开了,飞地赶进来,见哭得震天动地的,也不管,便走上去,浑身上下摸一摸,立刻回转来,摇着手道:没闹!没闹!
众人住了哭。贾琏道:虽则气息儿微细,浑身温温的,手脚也软,闹什么。慢慢地尽着灌参下去。
王太医也在外间看着参罐,也说道:通要悄悄地,再定定神灌着参下去。
众人就寂然无声,连脚步儿都不响。偏这一晚月亮明得很,不知那里一个老鸦回去迟了,呀呀地叫过去。众人只暗暗地骂。那林家的笙歌鼓乐之声,一晚上直到夜深了还不绝。原来林良玉迎了新人进去,交拜坐床已毕,便请黛玉陪了,自己出去陪了曹雪芹、白鲁、姜景星等看了半夜戏。这黛玉十分快乐,又爱喜鸾,又替哥哥做主,千方百计地自己不饮,单把喜鸾灌得个二十分的醉,自己十分的玩;同着紫鹃、晴雯悄悄地遣开了她的丫头墨琴、筠秀,竟服事她睡下了。自己一面暗笑着回去,一面叫人去请哥哥。良玉还不肯进去,转是众人催他进去,外面众人喝着酒,看着戏,足足地闹了一夜。原来王元听得宝玉病凶,恐怕喜事中间有人说什么,日里头就叫柳嫂子去潇湘馆内叫老婆子、小丫头一总过去,关了潇湘馆,锁上角门,故此宝玉这样,通不知一点信儿。正是:东院笙歌西院哭,南宫欢笑北宫愁。王夫人守到三更时分,只见宝玉的面上红气清淡了,颜色也呆呆地黄起来,倒觉得喉间有些响,连忙灌汤,也受了些汤,渐渐地回过气来,嗳了一声。王太医知是回光反照,急说道:这倒不好,快将这参膏子尽着赶下去。
随即灌下些。宝玉张开眼来道:太太呢?
王夫人摸着手含着泪道:我儿,我在你身边呢。
宝玉瞅了一瞅,流下泪来道:太太,你同老太太白疼我了。
探春再要上前灌参,猛听见宝玉叫道:黛玉、黛玉,你好……说到好字便住了,浑身就发起冷汗来。直慌得王太医在外间屋里跌脚,王夫人等倒反哭不出来。忽然宝钗栽了一交,连忙扶她起来。宝钗说道:奇怪得很,明明白白见老太太颤危危地走上去,我就栽倒了。
王夫人、宝钗再看宝玉时,面也不很黄,气息儿也有,汗也住了,身上还只温温的。王夫人便叫悄悄的快快供起老太太香案来。这宝玉半死半活的闹了几天,那边良玉家里却热闹的很,天天戏酒还闹不清。这林良玉完婚之后,得意自不必说,却怪喜鸾总不交一言,直像哑子一般。遇着良玉转身时,却又娇声细语千伶百俐的。这良玉心里不解,不知什么上得罪了新夫人,就问黛玉。黛玉也和嫂子好得很,单单不知道这个。良玉便悄悄地叫了墨琴问她,墨琴就说出来道:奶奶只怪老爷头一天故意的出去了,叫大姑娘陪着。又叫大姑娘千方百计地将奶奶灌醉了;心里为这个恨得紧。说要和老爷讲话,只要老爷将大姑娘也醉得这么着一番,心里就不计恨了。
良玉笑道:原来这样,这是大姑娘玩人家,我并没有支使她。奶奶果真要这样也容易。只是我原喝的酒,大姑娘气体儿弱些喝不多,喝多了怕不舒服。咱们今日就赶晚凉喝一会儿。只是尽着醉,大姑娘也喝,她也要陪着醉。再则往后不许装哑子了,再装着我真个的再同大姑娘灌醉她。
墨琴就说去了,喜鸾也笑着点点头。林良玉真个往北窗后梧桐芭蕉的院内摆着些剑兰、珠兰、茉莉、夜香花儿,支起藤床竹席,拉她姑嫂两个着实地喝起酒来,也叫小丫头子带着洋琴、弦子、琵琶、鼓板,唱个新雅的消夏暑儿。这黛玉的酒量本来有限,又遇着了她们暗算,不觉地酩酊大醉,就便坐不住立不住的,脚底下写起之字来。良玉夫妇连忙扶她回去。这黛玉就倒头睡下。谁知黛玉因这一醉,就醉出一件天大的事情来,要知端的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