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们伴着两位小姐去游湖,划子到岳王庙时,我们上了岸,到附近的杏花村去吃饭。
杏花村是一个很有幽趣的所在,小小的园子里有几座灵巧的亭子,我们就在西南的那一个亭子里坐下。伙计在那铺着白色的台布上安放了象牙箸,银匙,酒杯,随后就端了几盆时鲜的雪藕和板栗来。
在吃栗子的时候,万先生剥了一个送到菡小姐的面前说:
"请吃一个!""老万又要碰钉子了!"时先生插嘴说。果然菡小姐将栗子送了回来说:"万先生请自己吃,我们虽是弱者,但剥栗的力量还有。"
"哈哈"全桌的人都笑了。万先生真不好意思,由不得迁怒到时先生身上:"老时你何必专门敲边鼓!"时先生不说什么,只是笑。万先生也沉默起来,而那两位小姐却高谈阔论得非常起劲。今夜大家都喝了些酒。时先生格外高兴的同两位小姐攀谈着,只有万先生一声不响的望着湖水出神。
"老万!怎么不说话,莫非见景生情,想到日本的情人吗?"时先生似挑拨般的说。
"真怪事,我老万有没有情人想不想情人,与你老兄有什么关系?何必这样和我过不去!"万先生真有些气愤了。
为了他俩的猜忌,我们也没了兴致。在回来的路上,建如有所感的对我说:"女人究竟是祸水,为了一个女人,可以亡国,可以破家,当然也可以毁了彼此间的友谊!何况她的猜忌!"
吃过午饭后建出去看朋友。
万先生陈太太和我都在客厅里坐着。不久时先生也来了,今天那两位小姐还要来——我们就在这里等候她们。
始终听不见门上的电铃响,时先生和我们都在猜想她们大概不来了。忽然沉默的陈太太叫道:"客人来了!客人来了!"万先生抢先的迎了出去,一个面生的女客提着一个手提箱,气冲冲的走了进来:
"这里有没有一位张先生?""有,但是他出去了。"
"什么时候回来?"
"那我们不清楚!您贵姓?"万先生问她。"我吗?姓张。"
"是张先生的亲眷吗?从那里来?""是的,我从上海来!"
万先生殷勤的递了一杯茶给她,她的眼光四处的溜着神气不善,我有些怀疑她的来路,因悄悄的走了出来,并向万先生和时先生丢了一个眼色。他们很机警,在我走后他们也跟了出来。
"你们看这个女人,是什么路道?"我问。
"来路有点不善,我觉得,你同张先生很熟,大约总有点猜得出吧!"
张先生是我一个很好的朋友,他最近也搬到此地来住。他是一个好心的人,不过年轻的时候,有些浪漫,我曾听他说,当他在上海读书的时候,曾被一个咖啡店的侍女引诱过,——那时他住在学校附近的一所房子的三层楼上。有一天他到咖啡店里去吃点心,有一个女招待很注意他,——不过那个女招待样子既不漂亮,脸上还有历历落落的痘瘢,这当然不能引起他的好感。吃过点心后他仍回到家里去。
过了一天,他正在房里看书,只见走进一个女子——这突如其来的不速之客当然使他不由得吃惊,不过在他细认之后,就看出那女子正是咖啡店里注意他的侍女。
"哦,贵姓张吗?请将今天的报借我看看。"张先生把报递给她,她看过之后,仍旧坐着不动。当然张先生不能叫她走,便和她谈东说西的说了一阵,直到天黑了她才辞去。
第二天黄昏时,她又来找张先生,她诉说她悲苦的身世。张先生是个热心肠的人,虽不爱她,却不能不同情她没有父母的一个孤苦女儿,——但天知道这是什么运命。这一天夜里,她便住在张先生的房里。
这样容易的便发生关系,张先生不能不怀疑是上了当,因此第三天就赶紧搬到他亲戚家里去了。
几个月之后,那个女子便来找他。在亲戚家里会晤这样一个咖啡店的侍女,究竟不风光,因此他们一同散步到徐家汇那条清静的路上去。
"你知道,我现在已经发觉生理上起了变化。"她说。
"什么生理上起了变化?我不懂你的意思!"但张先生心里也有点着慌,莫非说,就仅仅那夜的接触,便惹了祸吗?
"怎么你不懂,老实告诉你吧,我已经怀了孕。"
"哦!"张先生怔住了。
"现在我不能回到咖啡店去,我又没有地方住,你得给我想想法子。"她说。
张先生心里不禁怦怦的跳动,可怜,这又算什么事呢?从来就没想和这种女人发生关系,更谈不到和她结婚,就不论彼此的地位,我对她就没有爱,但竟因她的诱引,最后竟得替她负责!
张先生低头沉思着,一句话也说不出。
"你怎么不响?我预备明天就搬出咖啡店,你究竟怎么对付我?"
"你不必急,'我们去找问房子吧!"总算房子找到了,把她安置好,又从各处筹了一笔款给了她,张先生便起身到镇江去作事。
两个月以后她来信报告说已经生了一个女孩。
这使张先生有点觉得怪,怎么这么快?不到六个月便生了一个女孩,但究竟年轻,不懂得孩子到底可否六个月生出?因脸皮薄,又不好对旁人讲。
张先生从镇江回来时曾去看她,并且告诉她将要回到北方的家里去。
"你不能回去,要走也得给我一个保障!"那女子沉思后毅然绝然的说。
"什么保障?"张先生慌忙的问。
"就是我们正式结了婚你再走!"那女子很强硬的要求。"那无论如何办不到!我已经定过婚。"张先生说。
"定过婚也没有关系,现在的人就是娶两个妻子并不是奇事,而且我已经是这个光景,怎能另嫁别人?"
"无论你的话对不对,我也得回去求得家庭的许可才是!""好吧,我也不忍使你为难,不过至少你得写一张婚书给我,不然你是走不得的。"
张先生本已定第二天就走,船票已经买好,想不到竞发生这些纠葛。"好吧!"张先生说:"你一定要我写,我就写一张!"
于是他在一张粗糙的信笺上写了:
"为订婚事,张某与某女士感情尚称融洽,订为婚姻,俟张某在社会上有相当地位时,再正式结婚"
这么一张不成格式的婚书总算救了张先生的急。
张先生回到北方去后,才晓得那个孩子并不是他的;过了两个月孩子因为生病死了,张先生的责任问题,很自然的解除了。从那时起张先生便和那女子断绝了关系,不知怎么今天她又找了张先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