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我仍然不吭声,德莱恩便开始解释起来。“你知道,得有人去照顾比尔·格雷西——还有谁呢?”
“可是——”我吞吞吐吐地说道。
“你要说他一直需要照顾?嘿,我已尽了全力;就差没有把他接到这儿了。很久以来这件事似乎是不可能的;我非常同意莉拉的观点——”(原来,‘是莉拉不要她父亲!)“可是现在,”德莱恩接着说,“情况不同了。可怜的老头儿年纪越来越大,过去这一年他老得很快。一个吸血鬼似的女人抓住了他的把柄,威胁说要兜出昔日赛马场上的争吵,我不知道是什么事。假如我们不接他回家的话,他一定会完蛋。这是他最后的机会——他能感觉得到。他害怕极了;他想来。”
我仍然不吭声,德莱恩便接着说下去,“我猜,你会想这有什么用?为什么不让他自作自受去呢?当然,还有一笔数目不小的津贴。唉,我说不清……我给你讲不清楚……我只是觉得这样决不行……”
“德莱恩夫人呢?”
“噢,我明白她的意思。孩子们一天天长大了,却几乎认不得他们的外祖父。而且他住在家里同一个头戴便帽的慈祥老太太坐在炉火边织毛衣的情形可不一样。他要占地方,格雷西当然要这样了;情况就会变得很不愉快。莉拉认为我们首先应该考虑的是孩子们。可我不同意。这个世界真是个丑陋的所在,为什么每个人长大时应该认为他是一座花园呢?让他们利用自己的机会吧。……还有,”——他有些犹豫,似乎觉得难为情——“对了,你了解她;她喜欢社交,干吗她不该喜欢呢?她就是为社交场造就的那种人。当然,那样会割断我们的联系,妨碍我们邀请人来做客。莉拉不会喜欢这种做法,不过她并不承认这件事与她的反对有什么关系。”
毕竟他对自己仍然崇拜的妻子作了一番评判!我开始明白他怎么会有那么硕大的头颅,有那些不声不响的大动作。是有些问题——
“德莱恩夫人提出什么变通的办法了?”
德莱恩的脸红了。“不外乎再给他一些钱呗。有时我在想,”他说话的声音几乎是在喃喃耳语,“她认为我建议把他接到这里来是因为我不愿意再多给钱。你知道,她是不会理解钱越多事也就越多的道理。”
我的脸也红了,为自己的想法感到羞愧。就算她不理解;难道使她坚持下去的不就是她的睿智吗?倘若她的父亲注定要完蛋,为什么要拖延这个过程呢?我现在无法断定德莱恩就没有想到这一点,并且留有余地。显而易见,他留的余地是没有限度的。
“你永远也不会僵化的,”我笑着调侃他。
“也许不会僵化,可是会陷得很深。我已经成这个样子了。拉我一把好吗!”他回答了我的微笑。
我依然处在一种过分自信的时期。如果距离较远,毫无疑问我对这种问题可以应付自如。然而,距离这样近,又在那双忧郁的眼睛的注视下,我觉得自己未经世事,十分难堪。
“你不愿意告诉我你的想法?”他几乎以责备的口吻说。
“噢,不是的……我正准备先告诉你。可是这件事如此——如此具有福音教会的色彩,”我总算说了出来——因为我们中的一些人已经开始在看俄国人的书了。
“是吗?那倒有意思。我想我是从一个异教徒那儿听来的,还有另外一些事情,我给你讲过关于那老头儿的事,在华盛顿的那会子他时常来和我交谈。”
我的兴趣又上来了。“华盛顿的那个老头儿——是个异教徒吗?”
“对,他从不去教堂。”德莱恩则经常领着他的孩子们去,用总是比别人低半音的粗放的男中音唱赞美诗,而莉拉却在睡觉‘,要消除前一晚打牌的倦意。
他似乎猜到我觉得他答非所问,于是无可奈何地补充了一句:“你知道,我不是个学者,我不晓得你要如何称呼他。”他又压低声音说道:“我认为他不信我们的上帝,不过他给我传授过基督教的博爱精神。”
“他一定是那种与众不同的人,所以会给你留下这样的印象。他叫什么?”
“可惜就可惜在这里!我肯定听到过他的名字,只是由于我大部分时间在发烧,脑子迷迷糊糊,记不起来了。把他的下落也忘了。有一天他没有露面——这就是我所能想起的一切。过了不久,我也离开了,许多年来再没有想到他。后来。有一天我要处理一些自己的事情,天哪,他就在那儿给我讲了那事的是非曲直!奇怪——他总是隔很长一段时间才来,我想,在一些转折点上。”他皱着眉头,笨重的脑袋向前耷拉着,眼睛望着远方,追寻那种情景。
“那么——这次他不来了吗?”
“当然要来!这是我的麻烦——除了他的方法我无法用任何方法看待事物。我还需要一只眼睛帮助我。”
我的心狂跳起来。仿佛在别人严肃地交换秘密时间了进来似的,我感到自己渺小卑微,格格不入。
我试图拖延自己的回答,同时又要满足另外一个好奇心。“你告诉过德莱恩太太关于——关于他的事吗?”
德莱恩清醒了一下,转过头看着我。他微微抬了抬浓密的眉毛,噘起了下嘴唇,再次陷入心不在焉的境地。
“好吧,先生,”我说,回望了他一眼,“我相信他。”
血色涌上他黝黑的面颊。他又一次转向我,有秒把钟,那酒窝在他的阴云中闪亮。“那是你的回答?”
我屏住气点点头。
他站起来,走到房间的另一端,又折回来停在我面前。“他刚刚消失了。我竟然从不知道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