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初冬,一天清晨,一层薄雾,于是900年的西塘变得隐约,朦胧,迷离。
我,静静地站在西塘的老街上,陷在混和有历史气息的潮湿之中。清冷的雾气中空透着无法捉摸的想象,900年的古镇约会着今朝的晨雾,迷幻着,像沉醉在温柔之乡。哦,不经意间,我一脚陷入水雾织成的梦里了。
第一缕阳光很快落在了起起伏伏的马头墙上,晨雾旋及散去,隐匿到老街古巷深处。西塘渐渐明朗了起来,错落有致的街屋,斑驳陆离的粉墙,飘动的旗帆,精美的雕刻,缀着鹅卵石的街道,将古镇的老韵淋漓地体现出来。几根长短不一的木头将两侧街屋顶在一起,临街的窗棂仿佛伸手可触。不知谁家的女子,正推开窗帘,挑出花花绿绿的衣物晾在木头上。女子生生地和我打了个照面,一笑,旋及隐匿。木板门下了,露出一张张睡眼零惺的面容,心不在焉地和熟人寒暄几句,或者和菜农论起了价钱。
踏一踏河埠头,那是对水乡的无限神往。一溜河水从鳞次栉比的老屋中间挤出,歪歪扭扭地贴在墙根坎脚处悠悠淌走。女人们操着酥酥的吴音一边说笑,一边甩开衣棰溅起一片晶莹剔透的水珠。她们的影子落在河里,随着波光轻轻漾动,漾出了许多褶皱,层层散开,于是整片水面都铺出女人鲜艳的靓影。女人都很清秀,或者曾经很清秀。一搓一洗之间,岁月在流走,青春在流走。让人生出些无端的情绪和猜测。河中泊着三三两两的乌蓬船在揽客,船娘戴着斗笠,穿蜡染横襟小袄,很有韵味。随意地摆动浆橹,掩映在水中的景物便齐齐地扭动起来。老屋,女人,花草,相互交织相互重叠,显现出迷幻的画面。一个孤独的老者默默地坐在岸边垂钓,享受着那缕暖暖的冬日阳光。一动不动地不知过了多久,似乎时间已经凝固了,仿佛从历史一直坐到了今天。仿佛,今天又即将成为历史。
两岸一溜带着廊棚的长街,街上几家茶馆生意兴隆,搁在老虎凳上的紫铜茶壶“咕咕”地叫着,吐着白气,伙计长长的吆喝声悠扬地传出门外。有上了年级的老头聚会,有赶早市才散场的小贩忙里偷闲,有步履匆匆的旅人寻找休憩。泡上一碗茶,斜斜地靠在花格窗上,眯上一会儿眼,浓浓的香气逼来,轻轻地呷上一口,舒一舒眉头。这种享受不是有钱就能买的到的,人间的愁苦和尘世的烦恼此刻早已烟消云散。如此,夫复何求?伙计端上了就茶的点心,有当地的土特产八珍糕,漫不经心地咬下一口,被深深地镇住了,那种香那种甜,毫无造作的纯朴,口感松松脆脆,嚼在嘴里轻盈而缠绵绯恻,满嘴喷香。茶客天南地北地闲谈着,吴侬软语,丝丝入扣。说吧说吧,说透经年的街坊老事,说尽900年的沧桑。
西塘是典型的江南水乡。明时的粉墙,清代的黛瓦,民国的廊棚,齐整地排列着,连片的老屋顺着河岸延伸开去,几根石条或木桩嵌在水里,连屋的水榭便搭到了水上,典雅的建筑,黑白分明,齐齐地掩映在水中。水是暗绿色,暗绿得接近翡翠,水面上可以浮着一两片枯黄的树叶,将颜色搭配得舒适轻巧。桥墩石缝中开着淡雅的小花,细碎的花瓣纷纷扬扬地洒在水面,顺着水涡轻轻地回旋,暗香渐渐飘散开去。小河悠悠地流淌着,渗入西塘的每一个角落,将埠头捧在手上将老镇揽在了怀里。
西塘最有韵味的是飘着酒香的窄巷,青石板、鹅卵石蜿蜒地铺在其中,泛起一层淡淡的青光,显得幽静而深远,踩在上面总有种沉甸甸的感觉。仿佛时光在这里倒流,很容易让人满脑子滋生一些唐诗宋词的意境来。傍晚,夕阳西下,整个古镇涤荡在一片绛红中,显现出一种美人迟暮的凄凉,不由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惆怅,久久不能释怀。
及夜,步入一处古色古香的酒楼,袅袅的酒香飘荡,不知百年前这里是否也是暗香弥漫?要了碗农家米酒,慢慢地咪着,不觉浑身酥透,熏熏然地伏在八仙桌上想着一些漫无边际的事情。比如过去。比如现在。比如将来。月光透过雕花窗洒得一地细碎银色,冷眼看尽窗外,船火很淡,随着水波轻轻晃动,幽幽地排出一片昏暗。有些人籁怡然了。
老街一长串灯笼在冰冷的夜色中火一样地燃烧着,生出了许多温暖,将我的目光指引向影影绰绰的深处。咿呀呀,一曲越剧小调从幽深如井的巷弄飘出,婉转,清丽,曼妙。一如温柔的流水轻淌在飘摇的月色中,温柔得不可猜测、不可琢磨。唱戏的女子是谁?听戏的人又是谁?老镇是个容易发生故事的地方,比如缠绵的爱情。那么上演的是哪个朝代的爱情?演绎的是悲剧还是喜剧?我猜想着,却猜不透。
聆听路人扣击着石板声音,渐行渐远,留下一两句咳嗽,或者小巷深处偶尔传来的一声犬吠,算是作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