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道和自进了罄林后,就极少说话,或许也就是顾及他们的清静,独自一人寻了处小地,理去杂尘,取出腰间紫檀木佛珠,闭目坐禅,一手竖掌,一手转动佛珠,轻声念经。
那法也是藏地的梵文,生涩玄奥,寻常人就是听上一个时辰,也听不出个所以然来,只会觉得昏昏欲睡罢了,好似对牛弹琴,不能理解其中玄机,但对空门之人来讲,正是不可间断的修行,纵然是法道和这等不拘不束的“逍遥散佛”,也须秉心吟诵,以求折洗业障,趋及无量大成之境界。
莫看他平素轻佻,念起佛来,却比禅堂的金衣奉佛还要端正庄肃,面色祥和而不凝重,若是打起佛头结来,再映起一片佛光,就活活一个西方极乐世界的佛祖哩!
唯有琉乐不知作何消遣,眼下四周人静,她不好随意走动,至于修炼?那更是笑谈了,此地诸人中,就数她实力最盛,而且就算要修炼,也不可能在这等时候,哪怕有九成九的把握,她也不能让他人察觉了自己身上的一丝魔气!
不过旋即,她忽感头昏脑胀,眼中一片朦胧重影,一股至正之气,笼罩全身,惹得血液都在颤动,极是克制自己!
她当下转身一望,却正是不远处,持珠念经的“逍遥散佛”——法道和!
“怎么回事…”琉乐运息强行压下那股虚弱之感,起身走向法道和。
越走近这罗音寺的小和尚,那股至正之气就越厚重,琉乐巩固心智,将其抵消于身外,终于走到法道和身旁,仿佛走了七天七夜那般彻底的疲惫,无力地蹲下,赶忙止问道:“小师傅,你这念的,是什么咒语,能否先暂缓一停?”
法道和从禅中转醒,须眉斜翘,笑问道:“怎的,琉乐师妹不曾听过佛家经文?我所念诵的,乃是住持所传授的《金刚经》,寻常僧人都会一些,不是甚么法咒。”
“《金刚经》…”琉乐心下一凌,出生在魔界,从小到大被尊为王女的她,怎会知晓这些无量佛法?今日她倒是长了眼界,原来除了光明系的魔法,世上竟还有能这般克制魔族的事物!
“家中无人信佛教,故而自小鲜闻正音妙法,让小师傅见笑了。”打了个幌子,琉乐正思索着,怎样才能让他少念这《金刚经》,否则,自己身负魔族之血,受这佛经镇压,恐怕彻夜不得安稳!
“呵,琉乐师妹来找我,定是被我念得头大了,倒也无足怪哉,佛经本就是至理之本,我所吟诵,又是西藏的秘传梵文,普通人听久了,只觉得有蝇蚊嗡嗡,不绝于耳吧,像这样………唵修唎修唎摩诃修唎修修唎萨婆诃唵娑嚩婆嚩秫驮娑嚩达摩娑嚩婆嚩秫度憾南无三满哆母驮喃唵度噜度噜地尾萨婆诃唵誐誐曩三婆缚韈日罗斛——”
“停停停!”琉乐可受不了他继续诵读这《金刚经》了,如果真的只是蝇蚊扰人,她也不会多在意,可法道和一念经,自己体内魔元就异常躁动,无形中被一团普世的佛气困住压制,血液不住的升腾发热,如同身置岩浆火海,痛苦不能自已,饱受这等煎熬,她甚至忍不住起了一丝杀意!不过很快就消散了。
“好好好,就照琉乐师妹的意思,只是呀,琉乐师妹,我乃修佛之人,这每日坐禅诵经,不可荒疏,我默念,我默念就是了。”法道和道。
“…好吧,你默念。”这也是争取到的底线了,琉乐总不能说破自己听经就如烈火焚身一般折磨,等到法道和重新闭目入禅,开始默念后,感觉焚身之苦小了许多,虽然仍旧在,却在自己可承受的范围内,才就此作罢。
只是,白天法道和以佛法破阵之际,自己却一点感觉也没有,这又是为何?
她艳美的容貌上,不禁流露出许多的惘然,有身为魔界王女对魔族的忧虑,也有身为索莱儿自己的惆怅。
法道和不知不觉中,骤然又从禅中坐醒,望向琉乐的眼神中,闪过淡淡的警惕。
早在初次相识时,他就发现过琉乐一点端倪,今晚自己念经,又刻意来阻止…
这其间,必有蹊跷!
与此同时,罄林另一处空地。
“云大哥,我们走吧,去找云渝详谈。”向励看天色已完全暗了下去,夜色苍苍茫茫,凄凄凉凉,遂如白天所定,唤上云尘桦一同前往。
“嗯,为兄方才倒是想起,今日正值云渝守夜,韩灵清也已修神坐定,我们动身吧。”
二人遂起身整理仪容,向励抬头望了望月色,深深呼吸,想将体内的郁结一吐而出,淡淡地道:“但愿人心深处,如圆月一样皎洁。”
云尘桦只是看着他,没有说话。
罄林内很快传来淅淅蹭蹭的小声音,他们为求近路,穿梭草丛树木之间,步伐极快,几息已见到了云渝把守的地方,那里都布置着些许“明光阵”,用以照明光亮,而云渝,就站在路口中央,手握剑柄,左右闲步。
“为兄在暗处看着你们,若发生口角冲突,我必会阻止,放心地去吧。”
向励颔首示意,转身走了出去。
“谁!”云渝向着黑影暗处厉喝一声,指尖划过一缕清光,朝那个方向射了出去,顿时照亮一片,如白昼一般耀眼,显出向励的身影来。
“云渝…师兄。”向励虽不太情愿,但既然下定决心来化解这段与自己间接的仇怨,还是说服自己,唤他为师兄。
“你?”云渝面色惊了一瞬,旋即却变了个冷笑的表情,讽刺地说道:“这不是执剑长老的高徒,新入门的向励师弟吗?怎的举止似个精怪鬼魅,不闻声息地出现,若不是收手及时,师兄差点就动手把你给杀了!”
他言语间针对向励的语气已经显露无遗,身在暗处观察的云尘桦听得眉头一皱,竟然这般对向励冷嘲热讽,他多想将身一跃,去训斥云渝!但是现在并不是时候。
向励没有像云尘桦那样恼怒,见云渝已经提到了公孙道,遂就顺着切入话题,道:“云渝师兄,向励并非什么师尊的高徒,我只是长老门下一名习剑的弟子,同时,与云渝师兄一样,也是蜀山,是古东宗的弟子。”
“你想说什么?”云渝双眼凝视着他,想从向励的神色中察觉一二蛛丝马迹。
向励闻声辨意,云渝竟没有称自己为“师弟”,反而直接用“你”来代替,寻思着这云渝师兄果然对自己抱有成见,甚至可能怀恨在心!
这下可真是难办了。
“云渝师兄,你与师尊之间的瓜葛,我在蜀山时,曾有所耳闻。”他当然不能说是云尘桦告诉自己的,向励可不想把云大哥也牵扯进来,把这些恩怨理得更复杂。
“…”云渝缄默不语,但他有些明白向励的来意了。
向励见他没有回言,遂继续说道:“我想,当年师傅确是伤了你痴心学剑之心,才促成了后来的不幸,白日师兄以神魂真识攻击我之事,我权当给师傅赔罪,不再计较,今夜来此,只为能与师兄推心置腹,化解彼此无谓的芥蒂。”
“推心置腹?化解芥蒂?”云渝冷冷地重复了一遍,脸色没有了白天的狐鼠之色,相反的,是沉肃不已:“可笑,你我相识未及一天,见面不过半日,谈何推心置腹?说何化解芥蒂!”
他又道:“不错,之前我确是在故意试探你,而你,也没有让我失望,你最好时时刻刻警惕着…战战兢兢修炼着…一旦有机会,我云渝必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彻底地击败你,让整个蜀山都知道,我虽做不成公孙道的徒弟,但是公孙道培养出的徒儿,比不上我!”
云渝说到最后,身子都微微抖动起来,语气愈发大声,声音中透露着不死的执念!
“你放心,我与你无怨无仇,没有理由将你置于死地,但是你错,就错在当了公孙道的亲传弟子,我虽不会杀你,但是,你也休想从我手中溜走!”
向励闻言,脸色愈发难看了。
暗处的云尘桦听了也是大惊!他怎会想到,云渝心中执念,竟已至厮!
“云渝师兄,难道你数十年来,一直活在憎恨中…不曾悔改?”向励劝导道。
“悔改?”云渝压抑地笑,神色有些癫狂:“执剑长老,公孙道他可曾悔改?当年我日夜修炼,朝夕磨剑,只为了满足他定下的那个铁规,超越他三成功力,得其不世真传,然而他的底细,谁摸得清楚?三成功力,界限模棱两可,公孙道想怎般定立,就怎般定立,他对我不甚喜欢,不愿传授我绝顶的剑术,就算我早已达到他的要求,只要他不想,随意一句话,就能否定我多日的苦练!”
“师尊不会是那样的人!”向励立即驳斥道:“你虽是我师兄,但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云渝脸上泛起一丝微妙的感情,道:“你说我是小人?!哼,不错,我就是被逼成小人的君子!”
“我就是被逼成小人的君子!”这句话传入耳中,回回荡荡,向励不禁怔神一愣!
云渝道:“我一生痴迷剑法,二十年前,公孙道来到古东宗,尊为执剑长老,我与不少师兄弟一样,慕名而往,却毫无例外的,被他一一所败,后来他在剑舞堂立下那个规定后,就少有弟子登门拜访,直到最后,就只剩下我一人不曾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