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启望着架起的柴禾,那中间平躺着一个瘦做了一团的身躯,昆夫子安详地躺着,似从来都没有醒过,陈启无意间记起老者爽朗的表情,还有望向自己的一丝狠毒,但终是一切飘散,逝者终逝。陈启又忍不住回望了眼躺在竹筏上的项易和萧明山,两人都捡回了一条命,只是伤势太重,以致于这半天依旧晕迷不醒。
  而洛离却似丢了半条命般,萧索地站在风口上。
  陈启走上前扶住洛离,引着他后退数步,“先生去了,未尽之事还要靠你,切莫伤,伤坏了身子。”
  陈启点燃了柴火,火势悠地冲上天空,炙热灼的陈启脸上一痛,忙拉着洛离退远了些。
  久久地,久久地,风住了,火熄了,夕阳懒懒地摇着自己的巨头,似想将这幕的凄凉给迅速的忘去。
  陈启找了块干净的布将昆夫子的碎骨肉灰裹起,又包了三四层,随手点起泊口架起的几处柴火。转眼间,整个泊口便着了大火,火在这近夏的时节逐步蔓延,似要将整个翠竹山系都要烧着了般。
  陈启望着大火,望着呆呆地坐在竹筏上的洛离,暗自叹了口气,他怎么也没想到这次奉旨赈灾的出巡竟变成如许般的凄惶,到底是何人在幕后导演了这出戏呢?他的眉头紧紧地缩做了一团。
  竹筏顺着湖风飘流着,很快的进入了胡萝江,天开始下起雷鸣大雨。雨中,竹筏颠荡,似不经意间便要沉进江中去了般,那边的山火却渐渐地熄了下来。
  陈启拼命地抓着竹筏,大声地喊道,“洛离,你,你抓紧了。不要管他俩,我来照顾他们。”一个浪排打过来,将陈启打翻进水里,陈启抓着竹筏的尾端,心胆俱裂道,“洛离,别动,你别动……”江水再次涌过来,直直地将陈启扑进江心,陈启脑内只涌了个念头,我命休矣。身子却一沉,似被什么东西给兜住。
  许久,陈启转醒过来,大惊道,“洛离,你抓紧竹筏啊!”手便被旁边的人握住,只听道,“我没事。”声音似烟云般的没丝丝的痕迹,陈启一怔,细看去,却是洛离坐在自己的身边。
  洛离放开陈启的手,侧目“望”向旁边坐的一个女子道,“这次有劳小姐援手。”
  那女的旁边的丫环闻言斥道,“你这瞎子可真奇怪,我们救了你,你不言谢罢了,又救了你两位朋友,怎也只有这一两句话。则莫是一定要将你们全部救起方才让你感恩待……”
  “小珠,休要胡说。”那小姐忙不叠地斥退丫环,又对洛离道,“妾身御下不严,还请洛公子见谅。”
  洛离正待答话,陈启却蹦起抓住洛离的双臂,惊道,“怎么?谁没被救起?”
  洛离身上的孤寂似更加的深厚,只是不语。
  那小姐道,“不用担心,我已命船家在尽力搜索,定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陈启看了眼小姐,下了床沿作揖道,“借问小姐芳姓闰名,仙居何地?今日搭救之恩我等当结草还报。”
  那小姐望了眼小珠,小珠上前答道,“还是你这书生知礼,我家小姐出外学艺归返,恰巧路过,也不过举手之劳,倒无须你们什么报答不报答。刚才我们也跟这个不晓事的瞎……”小珠见小姐瞪眼望来,忙改口道,“我们在这附近江面兜了半晌午了,只有一个姓项的没有救上。你不必着急,这早晚了也没见个尸首,想必人该是安全无事的。”
  丫头说话间,陈启望向洛离的眼神也充满了许多悲伤,终是忍不住,向洛离一揖到地,哽咽道,“某之罪深矣,他日得脱大难,必将厚报。”转又见洛离怔怔地看向窗外,嗫嗫半会问道,“先生的骨灰?……”
  洛离似失了魂般地转头“看”向一旁,舱内不远处的角桌上正放着个湿漉漉的布包,陈启颤着身子走过去打开一看,里面的灰粘着几根碎骨和布揉着一团。一时想到自己原是高高在上、锦衣无忧的陈唐太子、未来的国主竟落到如此下场不说,还累得这些无辜之人为自己拼尽了性命,顿时这近月来的幸酸、惊惧、伤痛都拼发了出来,渐渐地哽咽声转作了嚎啕大哭。
  那小姐及丫环看的凄惶,不觉陪着流起泪来。
  洛离却起身,摸索着向船门走去,小珠上前拦道,“你一个瞎子路都看不见,怎么四处乱跑?”
  那小姐却起了身,止住了小珠的话语,扶住了洛离。
  小珠看了眼小姐,终是接过洛离,两人被洛离引着来到另一个舱内。舱内正床上正躺着萧明山,此时周身早已换了身干净的衣服,洛离摸索着又给萧明山看起病来。
  大船在胡萝江与蒙湖交叉口附近逗留了两天,萧明山也醒了过来。
  救他们的一行人已由陈启在小珠嘴里问清楚,说是小姐姓展,闰名虚影两字,年初刚从师学艺期满,便被家人用船接住,展虚影不捺海上单调,便改了行程,由东海溯江而上,进了胡萝江,原意由蒙仓巷上岸,折转着沿陆路一路游玩回家。船行一半,便听船家说起胡萝江中游有一大湖名唤蒙湖,湖旁一勺岛,遍植桃花,并将当年“南素北狂”的主父素所作“桃花坞”一诗高歌而出,展虚影听毕只觉目驰神往,便半途许了重金,让那船家一直放舟直上。昨天夜里船停江畔,老远便见蒙湖连翠竹山系一带大火烧起,展虚影便应着船家放船快上。船家本来因见这一天天气反常,心中揣测必有风暴,只是不愿趁夜行险,却耐不住展虚影的好奇心加重金引诱,恰恰地在雨夜中救了洛离一行。
  “师弟切莫动,让阿启将眼上的药纱给解开。”萧明山见洛离不耐陈启,忙叫道。
  那罩在眼上的纱带因粘着血,又浸过水,似与眼睛长在了一块,陈启自幼便衣来张口、饭来伸手,岂是侍候人的料?解起绑带来粗手粗脚,洛离便想自己动手,却被萧明山叫住。
  一旁看了会的小珠却更是不耐,上前打开陈启的手,将他推到一旁,嘴上直嚷道,“都说男孩子笨手笨脚,本想你也长得蛮斯文,该不会笨到哪里去,不料却是我想错了。”又对洛离道,“洛公子,你可别乱动,小心我手生扎着你。”那小珠原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儿,刚开始因小姐好心救了他们,洛离却似给人距之以千里外般的冷寞,小珠不免有气,说话中也夹冰带雹。陈启醒后趁着在江上寻找项易的空裆,将事情的始未原原本本地道出来,小珠再望向洛离时又觉这人凭地如此可怜,再也没有拿洛离的眼睛说事。
  萧明山却是个喜热闹的性子,见小珠说的有趣,便也笑道,“小珠,你也莫唤他洛公子的,你便是把他叫着了玉皇大帝他还是那副你欠他钱的表情。”众人闻言俱是一笑,却又听萧明山道,“那个,什么,展,小……啊呀,我这辈子就没叫过人家女孩子姑娘小姐来着,干脆,咱们就丢了那些虚礼,我就叫你一声展虚影,还是,叫你阿影好了,你也不用叫我萧公子的,就叫阿明罢,你们看,阿明,阿离,阿启,这样叫着多亲切。”
  展虚影掩口轻笑,待要开口,又被小珠接过话茬道,“那个,什么,萧,公……啊呀,萧公子,咱们府上怎么说也是有头有……”话还没说完,便被萧明山等人一阵畅笑给遮了去。
  展虚影不觉莞尔,啐道,“你这丫头,凭地那多话。家门虽薄有微名,也不过是武林中人抬举。再者,江湖儿女,不比朝堂世家,倒也不必那许多讲就,就依了萧公子所言罢。”
  萧明山闻言叫好道,“你最后那句可是说错了,你应该说‘就依了阿明所言罢’。”
  众人又是一笑。
  小珠儿撇了撇嘴,手头上仔细地透开最后一层薄纱。
  展虚影忙道,“阿离不要急着张开眼睛。”顺便取了盘水,主仆两人细细地将洛离双眼给擦拭干净。
  萧明山在陈启的搀扶下挤到洛离旁边,伸手抓着洛离的肩膀道,“不急,慢慢张开眼,对,慢点,慢慢张开。”
  洛离两眼茫然地看向萧明山,只觉原先压在眼前厚厚的一层浑浊淡泊了许多,却多出一抹的血红色来,那是他十六年来第一次看见的颜色,透过这层血幕看向外面的世界也似朦胧地显出一个红色的轮廓,双眼眼珠也由涣散而聚焦,眼前似一个红色人形坐在跟前。洛离伸手摸向那人形,紧着又摸向那头部轮廓,却怎么也看不清,他又紧紧地闭上眼睛,用力摇了摇头,再张眼望去,依旧是层红色血幕下的轮廓,依旧是怎么也瞧不清的红色世界。
  萧明山看见洛离如此落寞,脸色也黯然下来,忽地又喜道,“先生留下的那两副外敷的药呢?按着时辰敷上不就好了嘛,瞧我笨的。”
  陈启摇头叹息道,“药已被雨水打进江里了。”
  “他奶奶的,我……啊哟!”萧明山气的蹦起来,不料牵动伤势,痛的跌倒陈启怀中,后面的话也便没说出口。
  屋外进来一个管家向展虚影拱手道,“二小姐,前方来了三艘蒙仓巷水师的官船,要我们靠过去接受检查。”
  陈启喜道,“卓哥儿好本事,这么快便将水师引来。”众人也跟着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