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明山是一路打进桃花坞的,跟洛再对了一掌,只觉对方掌力阳劲,震的自己后退一步。洛再已是认出风尘仆仆,面容憔悴的萧明山,上前道,“萧二郎。”
  萧明山推开洛再,向院里走去,又抓住洛再问道,“洛离呢?”
  洛再道,“三郎在书房授琴……”
  萧明山也不理他,进了院子一脚揣开书房。书房内琴音嘎然而止,洛离见是萧明山,脸上喜道,“明师哥。”
  萧明山上前抓住洛离袖领,又放下气呼呼道,“我不是你什么明师哥。你且说,姬姬现在在哪?”
  洛离闻言坐倒椅上,也不说话。
  展虚萼与费凡凡跟进书房,见萧明山犹自不放松地在那吵闹。费凡凡拽住坐在琴旁傻眼的承平公主,又招呼众人出了书房。
  展虚萼去而复返,推开萧明山道,“你别对卿卿那么凶。”
  洛离摆摆手,让展虚萼出去。然后注视着萧明山的眼神道,“师哥的心思,我在刍城便已知晓……”
  “你知道?你知道还由她嫁给唐皇?”萧明山气呼呼地一拳砸在书桌上,将书桌给砸裂。
  “嫁不嫁给唐皇,你说了不算,我说了也不算。”洛离眼里透出疲惫,这许多日子他确实累了。
  萧明山从来没见过洛离这般的眼神与语气,倒是呆住,坐到旁边的胡凳,喘着粗气,又站起来道,“我去找她。”
  “师哥……”洛离去唤他,萧明山背对着他道,“你讲。”
  洛离上前将萧明山扶回位置,真诚地看着他道,“这些日子我一直都觉得累,从心里累出来。我却找不到原由,我只知道这个世界许多事好像都错了。你知道吗?她说她姓姬,她是为了复仇才去委身唐皇。”洛离站直身子,走到窗边,长叹道,“要说复仇,也该是我来复仇。可她一个女孩子为了仇恨却做出了这样的痛苦决定。”
  萧明山怔怔地看着洛离,问道,“复仇?复什么仇?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洛离给了他无奈的笑,“因为我也姓姬,姓姬的跟这天下军阀都有仇。”
  萧明山走上前抓住洛离的肩膀,“告诉我,倒底是什么事?我们不在的时候又发生了些什么?”
  洛离道,“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更不知道向谁去说这些话。我的父亲是大周哀帝的太子,所以我也姓姬,原是叫姬少晔。她也说自己姓姬,我想我们都是宗亲,兴许是兄妹。”他又简单地将自己在玉佛山的事说了。
  萧明山百般滋味地拍了拍洛离的肩膀,想说些什么,念头还是转到洛姬身上,道,“你们若都是前朝的遗孤,那怎么你还让她嫁给那个窃了你们江山的叛臣?”
  洛离摇了摇头,“那些天我跟姬姬在一起聊了许久,我看她有自己的主见,也有自己的打算,我也不能够再说些什么?”
  “荒唐。一个女人有什么打算?有打算也不必把她嫁到那个地方吧?谁知道哪天哪个诸侯脑子不得劲就将唐朝给灭了,到时怎么办?”萧明山虽料到洛离会有这般说辞,还是忍不住生气,转而又道,“不行。我得去找她。”说着,便跑了出去。
  洛离想唤住萧明山,却又忍住,叫来洛再,“去做下准备,我想去趟洛阳。”
  萧明山出了门又向建业赶去,路上与项易、展虚影及小珠等人擦肩而过,项易连唤不住,只得舍了萧明山径直去了桃花坞。
  建业的不周山,风景虽然依旧,萧明山却满怀了别样的感慨。萧明山与陈启各坐一旁,戏台上戏子在排练着小戏。萧明山看了眼对面陈启的戏服,冷笑道,“太子可是个好性情,这会功夫竟还在唱戏曲。”
  陈启脸色一红,叹了口气,“我不知道自己还可以留恋些什么。”
  “那你不怕帝位给别人得了去,落了个身首异身?”萧明山实在对他有气。
  陈启吓了一跳,忙让戏子们都退了下去,屋内又是寂寞,陈启道,“噤声。我只想做点自己喜欢的事。”
  萧明山怒道,“我才不管你的破事。我将姬姬托付给你时你是怎么答复我的?”
  陈启黯然,“父皇迷上了她,我无法劝阻。”
  “狗屁,淫棍。”
  陈启脸色涨的透红,终是坐在一旁不作言语。
  “我要见她。”
  “我要见她,听见没有?”
  “见她,见她?”陈启嚼了嚼,道,“不行,你怎么见她,父皇天天在她身边呆着。”
  “我不管这么多,我定要见她。”萧明山站了起来,道,“我现在住在城里福佑客栈。”说着走了出去。
  陈启起身看着他的背影,苦涩地对卓哥儿道,“我失去了一个朋友。”
  展虚影追上萧明山,要了两间靠近陈启的房间,想说些什么被萧明山粗暴地推开。她默默地坐在一旁,看着这个男人,忧伤止不住地蔓延到全身。
  萧明山在客栈里闷了一天,不知道心里哪来的许多焦燥,没来由的便想发火,他已经感觉到自己的火气烧伤了这些天默默陪在自己身旁的俩个女人。但他控制不住自己,他一直觉得若不是自己在蜀川把事情给办砸,或许洛姬是不会嫁与宫里的;又或许自己有些权势,做独霸一方的门阀,那他也能得到这个女人。可现在,便是要见见这个女人,还要去求别人,看别人的脸色。他越来越按捺不住,脑里的各种念头如长疯的野草般涌的自己难受。
  傍晚的时候,卓哥儿终于来到福佑客栈。萧明山来不及收拾,跟卓哥儿去了皇宫。皇宫森严和威严,对他而言都无足轻重。他满脑海子想的是那个女人,见面时怎么说话?他要问问她为什么要嫁到这么个地方,他更想要带她离去,他能想象到俩人奔到东陈,奔到雪国,找一个这里人找不到的所在安安乐乐地生活。他终于在一个较大的宫殿里见着了自己思念许久的女人。
  女人轻绾青丝,宽襟丝裙罩在她娇美的身躯上,她已褪除了少女的娇羞,透出一股成熟美态。萧明山醉了,想说的话不宜而飞,只想这么久久地看着这个女人。
  洛妃挥手让宫女退到殿外,淡然地看着这个男人,眼神里透着一丝的复杂,继而明亮起来,带着一丝丝的苦意在唇角,道,“你为什么这么迟才回来?”
  萧明山觉得这语气里有抱怨,有苦涩,他忍不住上前搂住洛妃。洛妃只轻靠了靠,便退到一边,道,“你还来见我做什么?”
  萧明山忽地有许多勇气,“我要带你走。”
  “走?能走到哪去。”洛姬露出茫然,叹了口气,良久的沉默,“能带走我,却带不走仇恨。到了任何地方我还是要回到这里。”
  萧明山急道,“可你,你何必要在这里受身心焦熬。”
  洛妃摇了摇头,注视着他,“如果你能帮我报了这大仇,我终归是你的。可你不能够,你没有兵权没有官势,你的承诺只是一句话,我要的却是这天下叛逆的人头。”
  “我也会有的。”萧明山脸色一红。
  洛妃没有接话,只是看着他,看到他的狼狈时才道,“你喜欢我吗?”
  萧明山看着她,似要用自己的心来告诉她,坚定地点头。
  “我先前托你找的玉玺,你找到了么?”
  萧明山被逼的找不到退路,他在她面前彻底失守,用着愧疚的心神道,“原是抢到了,不过被一群女子给夺走了。一时半会又查不到那些人来历,我急着这边的事,所以就赶回来。”
  洛妃沉吟道,“也罢,这事且不急。”又幽幽道,“我每日睡醒,睁眼看的是这空旷的宫殿,思念的却是宫外的人。你知道吗?这好寂寞,有时候我真的就想离开了这里。可我不能够,家仇国恨不报,我又如何能够安生自处?你知道吗?我多想有个人在我身边帮我,好让我在宫里不会孤独。我一直想找这样的一个人来帮我,你愿意帮我吗?”她的眼神看着萧明山,眼里露出孤寂、哀求及痛苦。
  萧明山心疼地看着她,似想为她分担这孤寂与痛苦。萧明山看着洛姬,应承道,“我愿意,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我也愿意。”洛妃转到屏风后取来一个小的锦盒,道,“我早已向皇上为你求了官,这里是官印与圣旨。我想了好久,知道你喜欢军旅,而徐州城新建,皇上想借此机会再练新军,便向皇上求封你作振威校尉兼徐州都护府右营参将军。我意是你先历练再作升迁,萧郎莫要负了我。”
  萧明山捧过锦盒,心情烦乱,不知道如何走出的皇宫。印在他脑海里是洛姬满脸的期许和相托,他只觉愿为她做任何一件事也是心甘。
  项易眼见着萧明山抱着个锦盒回到客栈,冷哼着挡住萧明山的去路,道,“你果然是去唐皇换官来了,不知道做的是几品高官啊?”
  萧明山心神还在脑里打着结,被项易一挡一问,不知何故地瞧着项易。项易夺过锦盒,甩落里面的官印和圣旨,哈哈大笑道,“你我兄弟本是一体,却不想你如此鬼迷心窍,用那种宝物换来的不过是五品芝麻小官,也难怪你心神不属了。”他鄙夷地看了眼萧明山,割掉自己的袖袍道,“今日你我割袍断义,从此为路人。”说罢,扬长而去。
  司马心琪走到萧明山跟前,道,“小叔已经去了洛阳,项大哥派了人沿途保护,不会有什么事。”项易在远处喝道,“谁让你在乱搭话?”
  司马心琪看了眼萧明山,忙跟着项易后面离去。
  萧明山呆呆地看着项易离去,他将自己关在房内,已是三天。三天,他只那样坐在那里,时儿看着官印,时儿沉思。小珠进出数次换过灯芯,唤他用餐,他只是“嗯”了声,喂着吃了两口,便是摇头,他叹道,“当官好么?我便是当这官了,当这天下兵马大元帅了,也不过是皇家的爪牙,能与她在一起相守白头么?”他拉住小珠,问道,“你知道我易师哥是怎么了?他跟我说话的意思怎么好像怀疑我得了玉玺献给唐皇似的?”他不等小珠答话,又自言自语道,“师哥一直想要玉玺做什么?那是当帝王的人才想去得的,他一介布衣草莽尽想着这些有的没的,反而污了我们兄弟之间的情义。唉,离师弟也真是的,除了他自己的事就没有什么事值的他关心的,他非要这天下围着他转么?我呢,自以为滑络、事事聪明,却为何放不开姬姬?可是除了姬姬,我还有什么可求的呢?”美女在他的心中不占有份量,可这段因为美丽而来的爱情却让他心悸过。因为心悸,他才愿意付出。现在付出了,他又似觉得失去了什么。他唯一想到的可能是失去了与师哥师弟在一起的快慰,那些欢乐往事在猴儿泊血战时随着昆夫子的失去,又在洛姬的出现而淡的没有一丝的云烟。他坐在那里,为自己的失去而忧伤,为即将到来的一切铺垫希冀和忐忑。只是,在他身边的两个女人,感受更多的是浓浓的失落。小珠的失落是默默的付出,默默的注视。展虚影只把失落藏在心里,萧明山没有踏出他的房间三天,她便在自己的房间默默地呆了三天。一个许下心身的温婉少女不知如何能倾述自己的忧伤,她的矜持,她的礼教又让她不能像小珠那样毫无顾忌的服侍着心爱的男人。她的心在萧明山念悼别人的女人时失去了可依靠的根,她看着萧明山走出了房门,眼神里有股异常的执着,她觉得那股执着里含着对另一个女人更多的期待,她更加忧伤。不知怎么地她忽然羡慕起自己的三妹。那个虽说捣蛋,却敢执着追随自己心上人的三妹。她在萧明山的执着里怯步了。她鼓气勇气对萧明山笑了笑,萧明山回给了她一个茫然的眼神,她转身走了,她要逃开,怕他的执着灼碎她已撕裂的心。
  萧明山看了眼展虚影,他不明白展虚影为什么仓惶地退回自己的房间。他已决定了,争取自己要的东西,特别是自己的女人。他唯有走上那个女人给自己定的军旅之路,这是能够争取到自己要的东西的唯一选择。他忍不住看了眼桃花坞方向,那里有自己的童年、少年,有曾经三个无忧无虑、与世无争的好兄弟。这一瞬间的失神,他似回到了那个梦幻的世界,只是如泡沫般瞬间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