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时民间娶亲称作“讨娘子”,也有称为“讨老婆”。男方一般都会请同族近房中辈份最高年龄最大的男子主持男外一应事务,称之为“族长阿爹”,唐皇下旨令赵王爷做了这族长阿爹。结婚的前一日,男方派人去女方家里接嫁妆,同时送去开脸盘。开脸盘内备有姻脂花粉等物。开脸盘等物却是赵王亲自送了过来,同行的仪仗队自蒙城郡铺到了桃花坞外。蒙城郡及江面此时早已被羽林军卫、江面水师戒严,各色百姓官吏更是在军士看押下观礼。
赵王一直将开脸盘送至洛姬(如今的洛妃)闺房前,被展虚萼截住,展虚萼笑道,“族长阿爹怎么亲自来送开脸盘了?这可当不得。”说着,送手接过开脸盘推门而进。不想赵王也跟着进来,展虚萼气的伸脚揣赵王,赵王哈哈大笑让开道,“皇上命我来瞧瞧新娘打扮的如何?”
洛妃端坐在梳妆台前,幽叹道,“王爷这番可鲁莽了。”
赵王见她含幽带羞,迷恋而又懊恨的眼神一闪而过,笑着揖首道,“这里既无王爷,也无贵妃。某只是代皇上做这族长阿爹,访探新娘也是题中应有之意。”
展虚萼已是放下开脸盘,与费凡凡两人上前推出赵王,道,“哪有这规矩的。”
俩人嘻笑着送走赵王,回转洛妃房内,展虚萼气道,“这人好没规矩。”
洛妃冷笑了声,舒脸道,“好在你们两个调皮鬼机灵。”转脸对费凡凡道,“去请你洛哥哥来。”
展虚萼半环住洛妃道,“姑姑是不是让卿卿梳头了啊?”
洛妃拍了拍她的手,“萼儿吃醋了?”
展虚萼松开洛妃,见费凡凡已应声出去寻洛离,自个儿娇羞地环转了一圈道,“才没有呢。卿卿说礼俗如此,女方出嫁都得由自家娘家兄长梳头,并说梳头吉祥话的。好像是说一梳梳到头,无病不用愁什么的。”
洛妃掩口笑道,“死丫头的性子还是这般浮燥,也不肯用心读点书。”
展虚萼乐呵呵地挽住洛妃,道,“卿卿读那么多书了,我要是再读书,我们两不成了两个书虫。”
洛妃捏住展虚萼小脸,边笑边摇头。展虚萼又道,“姑姑,那几句是怎么说来着?卿卿教了我两遍我都记不住,又不好意思再问。”
洛妃看着铜镜,镜里展虚萼环着自己的香肩轻轻摇动,洛妃似在自己眼里看出无奈而又决然,喃喃道,“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再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二梳梳到尾,比翼共双飞;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有头有尾,富富贵贵。我错了么?是真的错了么?”后面两句几欲蚊声,展虚萼没听真切,茫然问道,“什么?”却见洛离进来,忙上前拉住洛离,“卿卿,快过来梳头。”
洛离对她笑了笑,走到洛妃身后。洛妃隔着镜子怔怔地看着洛离,见洛离清瘦了些,叹了口气,道,“你们都出去吧,没我的招唤谁也不准进来。”旁边五六个丫环老嬷应了声。洛妃又笑道,“两个小丫头也别挤在房里,出去转悠转悠。”
展虚萼却是不依,费凡凡见洛妃似有话要与洛离说,忙拉住展虚萼道,“好萼姐姐,皇上今天赐了许多东西,咱们去挑挑看有没有好点的胭脂水粉。”
展虚萼这才拍脑袋道,“快点走,要不又给司马嫂嫂给处理掉了。”
屋内一时的安静。洛妃取一枚梳子合拢着秀发仔细地梳顺,伸手从梳妆台暗格里取出一只香囊,用剪刀剪下一撮黑发放进香囊内,透着镜子却见洛离站在自己身旁不言不语,只是爱怜地看着她,心里没来由的一酸,滴下清泪。洛妃幽幽道,“一个逆臣贼子沐冠而猴罢了,当不得我的情,更当不得皇宫礼仪婚娶。”
洛离一呆。洛妃将香囊递与洛离,反手抓住洛离搭在自己香肩上的手,轻轻地后背依在洛离的身上,道,“我虽欲嫁,却也是国恨家仇不能忘。可我的心只记在一个人的身上,洛郎……”泪水如溪。
洛离捧起洛妃的俏脸,神色复杂,半晌才道,“我也姓姬,原是叫姬少晔。”
洛妃如遭电噬,震得浑身一僵,继而撒泼推开洛离,如见鬼了般叫道,“出去,你给我出去。”
门外守着的宫女忙推门进来,被洛妃拾起胭脂砸中其中一人的头,吓得几个宫女退了出去。
洛妃半撑着梳妆台,犹自不信地道,“不会的,不会的,只有我姓姬,这天下只有我一个人姓姬。你走吧,我再也不想见到你。”她见洛离木木地出了房门,又想张口叫唤,又似用尽了气力,连声音都无法说出半字。心里只是道不会的,不会的,他不会姓姬,我喜欢的人是姓洛的,怎么会姓姬。师父说过姓姬的都被高忠国杀光了,只有我一个人在依水楼母亲临产时被师父救下。
洛离紧紧地抓着香囊,呆呆地坐在书房。心想,她姓姬,又是国恨家仇,那定是我姬姓的宗家。可是,我姬姓不是只有我一个了么?这中间倒底怎么了?可不管怎样,她却要嫁给唐皇,为什么要嫁给唐皇?
时间却由不得这俩个男女的焦躁和惶恐。天渐渐地垂下黑幕,又升起白帆。外面迎亲的队伍已经到了院门口,洛再听到外面对起了开门诗,又赏了许多开门礼,其中数展虚萼最为闹腾,心想等会就要作催妆诗了,催完妆新娘新郎就要到前厅奉茶礼,可主子这是怎么了,都在书房坐了一夜。洛再上前想劝两句,看着洛离木木地注视着一只鸳鸯香囊,却不知道如何开口,只好退了出去。不多时,费凡凡带着未去的喜色进了书房,挽住洛离嬉笑道,“洛哥哥,你是怎么了?今天可是洛姐姐的大婚,马上要奉茶了,家里只有你一个男子又是洛姐姐的兄长,你可不能这时躲在一旁,没的让陈唐天子群臣笑话洛姐姐找了个泥菩萨的兄长。”
洛离这才道,“都要奉茶了?”
“是啊,也不知道洛姐姐怎么了,神色好像很差,好在穿着凤冠霞帔,打了粉末胭脂,拿着却扇,不留神也瞧不出来。”
洛离被费凡凡扯到前厅,厅内文武老臣、礼部司官早已在候。不多会,唐皇一身民间新郎装牵着洛妃踏着红毯到了前厅,礼部司官请了旨,开始奉茶。
唐皇似很新奇这种民礼,依着司官指微微点头算是跪拜,又给洛离奉茶,洛离无知无觉地接过喝了一小口。洛妃奉茶时,较为僵硬,勉强成礼。
礼司官见奉茶完毕,唤礼道,“礼成,新娘出闺。”
蒙城郡地处江南,水路罗织。按当地民礼,新娘出闺是从前厅由新娘娘家兄长抱至门外车辇,再由车辇送至礼船,到新郎家附近再下船,由新郎家兄长背负到家,这两段路新娘都脚不能沾地,俗称家若不送汝不请,出嫁自非我愿。洛离又依礼背洛妃,只是洛妃心内且怨且气,故意使力压住洛离,双手又悄悄地掐洛离的肩肉,着实让洛离吃了许多苦头,把旁边看的分明的洛再担忧了老半会。可这洛妃却也非寻常女子,要不也不会走出这步复国之棋来,她反复思想了一整夜,心里想我姬姓近万,那高贼岂能完全杀光?他与我或许不过是远亲罢了。再说这些旧事师父自是知道分明,待寻机会见着师父后再细问此事也不妨。如今我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况且陈唐内乱已埋根,计策已是行之有效,当不能因这些小事便废了我许多时日的布局。只是却也让洛离吃了不少苦头。
洛妃上了皇辇,唐皇又依民礼驾着皇辇绕桃花坞转了三圈,众人才到了桃花坞泊岸。上船后,礼部司官又请洛离重重在船头跺脚,谓之压浪,取压住浪头,一路平安之意。船一路礼乐和声,两岸羽林军夹岸相送。穿过蒙城郡东,到了蒙城行宫外十里,太子陈启立在岸头。见船到,迎了上去,背起洛妃向皇辇行去。他只觉得自己心眼狂跳,脚步几欲挪行,似愿就这般的背负着这个女人,永远也走不到皇辇才好。洛妃在他耳旁轻笑,低声说了句,“殿下是否后悔送我进宫?”说着,翻身被太监接过坐上皇辇。陈启只呆呆地看着皇辇起驾,渐渐行进宫去。
到了皇宫,开始举行拜堂仪式。
太子陈启没有跟着队伍回皇宫,自行地狂打着马掉头像桃花坞方向跑去。旁边的赵王看见,只冷笑了几声,阻住要追拦的羽林侍卫。
陈启到了桃花坞,坞内只剩下一些留守的侍卫,展虚萼、费凡凡及司马心琪等女子依着俗礼是陪伴在新娘跟前,直至礼成的第二日才回返的。陈启见了院子,闻说洛离独自在丹房,他没头没脑的闯进去。见洛离毫无知觉地在捣弄药材,神色麻木。旁边的洛再心忧地帮着忙,却被洛离推开。
洛再回头看了眼陈启,摇了摇头。
陈启上前抓住洛离,哭道,“你也心疼她么?”
洛离站了起来,打开陈启的手,冷冷道,“有什么好心疼?女人总是要出嫁的。”
陈启道,“是要出嫁。可是却因为我的错,因为我的错……”却是说不下去,只压不住许多的泪水。
洛离看了他一眼,“江山,美人,这不是权贵拼破了头都想要的么。”
“去他妈的江山、美人。”陈启哭的有些茫然,暴出了粗口,反让洛离一呆,“要是让我选择,我只愿作一个戏子。”又道,“你这有酒么,洛再,你去给我拿酒来。”
洛离默默地坐在地上,“我只愿意独自地呆在某一个去处,不要太多的烦扰,也不要太多的责任。我不喜欢有什么责任压着自己。”
洛再取来酒,又取了些着酒的小菜。
陈启擦着泪道,“阿离,我们是同病相连的人。我不要这权位,你不喜这官场。”
俩人说着都默默地对饮了起来。洛离心下道,不管怎么说,我都要去趟依水楼。
二月初,寒气未除时,唐皇与洛妃便起驾回建业。洛妃一直没再回桃花坞见洛离,走时连道旨意言语也没有说。唐皇却下旨欲让洛离等人随行,被洛离辞了。
太子陈启在桃花坞醉了几日,也莫可奈何地返回建业,只将承平公主托付给洛离。
萧明山等人在北汉时便听闻唐皇新纳妃子,有说这个新妃子是前朝遗孤,也有说这个新妃子不过是地震时坠进缝隙的可怜女子罢了。萧明山却若遭雷噬,怔怔地抓住那俩人,喝问半晌,那俩人只道他们行商到建业时听说的,并不知道详情。
萧明山彷徨无措,又急着打马奔赴蒙城,连累死了两匹俊马。展虚影与小珠俩个女子哪受过这般的赶路,走了一天就落下来。项易一开始还是照应着两人,可见萧明山如此不要命的赶路,心想莫不是离师弟跟那事有什么关联,只好嘱咐俩人跟后赶到桃花坞寻他们,也赶着马急急地追萧明山去了。
卷二陈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