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离脚还未落实,便被萧明山一把接住,定神向四周“瞧”去,眼前便似如同从前全瞎了般黑稠稠的,可是自来失明之人有个好处便是五官极其敏锐,他稍一留意便知道先下来的十二个游侠儿竟少了两个,空气里也漫出许多的紧张异样。
萧明山抬眼注视着柳初蝶接住费凡凡,低声对洛离道,“刚才有两个不晓事的游侠儿自作主张的进了深处,紧着便闻到他们两人传出的惨叫声,尖细绵长的不知道着了什么古怪,我便命大伙儿熄了火把在候着你。”
费凡凡落地后抹开柳初蝶的手,捉住洛离的衣襟有点打颤地道,“洛哥哥,这里好冷哦。”
洛离捏住费凡凡的三角髻,沉声道,“打起火把。”遂即安排众人职司,有打前哨的,有居中护守的,有殿后的,一一派发下去后略略顿了顿又道,“哪位有轻剑借与在下一用?”此时的洛离平时那种淡漠出世模样一扫而光,从容不迫地依据一种九宫阵法将众人前后安排妥定,好似一位征战沙场运筹帷幄的统帅。众人见这个心眼里有点瞧不起的半瞎子行事条理分明,俱是精神一震,轰然应诺,早将那两名游侠儿的惨叫丢到瓜蛙国,直盯盯地瞧着洛离的面孔。
柳初蝶惊讶地见着这个自己眼中的书生从容调度,娴熟地安排各人职司,渐渐地眼里升出一丝的异彩来,脑中暇思间听闻洛离借剑,毫不犹豫地从后背琴匣中抽出一把尺长宝剑,道,“我这把飞虹剑颇为轻巧,洛公子不妨一用。”见洛离接过宝剑,嘴角含出一抹笑来,自把琴取了抱在怀中。
裂痕原是地震余波硬生生地由地面撕开出的一个斜长婉转的口子,脚下的路高低起伏,磷石倒勾,兼之深处偶尔闪出一对对幽深碧绿的光亮,竟似人觉得进了人间地狱,阎罗地府般。费凡凡早吓得钻在洛离的怀里,要不是柳初蝶与萧明山左右照应着,竟拽得洛离差点进退不得。
忽地,费凡凡尖叫了声,吓得众人心神一紧,左前方的游侠更是心神不定地撞上那倒勾石壁,撞出一片血红出来,便有游侠不满地看着费凡凡,费凡凡只是伸手指着右上方一块突起,那游侠儿顺眼看去,也不自禁地倒吸一口气,原是那上面钉着一个人头,人头之血早已滴干,一动不动的似贴在了石尖,而身子骨却不知所踪。众人俱都停了步子,萧明山一旁向洛离细说了声,柳初蝶插言道,“此人颈肩断裂处伤口平直,似是被利器自后冲过,头便自前额扎进尖石里。”
走在最前方的柳飘风闻言伸着火把在地间照了半会接口道,“不错,这地上洒落了许多肉片及血渍。”他伸手摸了摸石头上的一些浅印,断言道,“你们看,地上有蛹动的痕迹,要是猜的没错的话应是遭到某种奇怪的蛇形动物袭击。”
洛离取出三枚制钱单身轻摇,便用另只手一摸,眉头皱了皱,遂取出一枚制钱,嘴里喃喃毕,向黑暗里抛出制钱沉声道,“急急如律令,路之东南,与我引路。”那枚制钱在空中嗡嗡作响,泛出一丝丝白光缓缓地向前方飞去。
费凡凡惊奇地看着那在半空中飞行引路的制钱,拽着洛离的圆领软语道,“洛哥哥我也要学那个,我要学那个。”
洛离溺爱地抚着费凡凡的角髻点头应允,又对着在前方探路的柳飘风吩咐道,“凡制钱响处便可行,光若是弱了便停下来仔细查看。”柳飘风点头应诺,众人才又向前行去,看向洛离的眼神更是多了些敬佩。要知道这样的时代,游侠儿固是近身肉战,刺杀列阵的不二人选,更是虽军甲千万吾往矣的英雄壮气,可怎又能及得上术士杀人于无形,决胜于千里的遁甲奇谋?当今各方争霸天下的势力谁不重金蓄养这些奇人异士?得了一个优秀的术士真真的便多了与天下逐鹿的资本。自然,并非是说游侠儿比不得那术士,要知道术士多是耗心耗神的羸弱身体,虽在治国、军争及探险方面占有优势,但战争也罢,探险也罢,若没有游侠的护守与冲锋,只怕这些术士的奇门遁甲还没有使全便丧身在敌人的刀剑之下。孰优孰劣?势耶,时也。
制钱“嗡嗡”地行了百十步,停在了裂痕内的第一个转弯口,那白光时强时弱,响声渐渐地淡弱,蓦地在半空中震了震掉下地来。众人都被制钱落地的脆响震的浑身僵直,似随时那根绷紧的神经便要断了般。,洛离因为常年眼瞎的缘故,余下的五识比常人更要敏锐些,闻得制钱有异响,早已喃喃念起咒语,祭起手中飞虹剑,喝令众人熄了火把,退守眼前四周。
众人只见那飞虹剑四周绕起缕缕白光,映出一个神仙般的人来。那神仙般的人白衣飘飘,神态平和安详,一手举剑,一手竖起两指作势,不一会儿白光大作,剑身轻震,隐隐地呜呜作声,似有千军万马喧嚣欲破剑而出。这当儿,洞内一颤,便有“嘶嘶”长绵惨叫自转弯处传出,紧着柳飘风闻到一股血腥般的湿若潮气的味道自心头传去,心中警声顿起,单手作指低喝道,“孽畜!”手指到处衣袖内三柄玉寒飞刀擦着石壁倒飞进转弯口深处,那里面“嘶”声大作,涌出众多蛇蝎来。
靠近转弯处的一名游侠顿时惨叫一声,被那三头蛇蝎穿破头皮,蛇身不停直直地冲向柳飘风,柳飘风背后长剑轰然出鞘,随手挽起一个剑花,将蛇蝎绞作了碎沫。柳初蝶自幼便与兄长柳飘风配合默契,柳飘风长剑才舞,便已自然地摆出焦尾琴,弹的却是一首“大漠秋风”,琴声萧杀,琴音却凝作了柄柄长剑封住了转弯口亦欲袭击的另两条三头蛇蝎,便是这瞬间,那名游侠身子早萎到地上,只剩下一个头颅咚地滚动了下。
这些变化不过电光火石间,众游侠方才醒悟过来,喝声四起,各色暗器打向转弯口。费凡凡躲在洛离背后,小脸惨白泛青,一只手死死地捂着自己的小嘴,不敢叫出声来。洛离方才作咒完毕,手中轻剑一抖,“嗖”地飞出,嘶嘶地划过挤在转弯口的三头蛇蝎扎进黑暗深处,深处长绵嘶叫嘎然而止,转弯口的三头蛇蝎便如退潮了般,一会儿就不见了踪影,而游侠儿加上洛离与费凡凡只剩下八人。
其中一个游侠脸色惨白,丢了手上的兵刃哆嗦着身子道,“我…我…我退…我退出。”靠近边上的一个三十岁汉子目光杀意一闪而没,手起刀落,刀片削过那游侠的颈项,血花喷开,柳初蝶前跨半步,挺身护住洛离,几个琴音顺手拨出,将那血花击落地上,怒视那汉子道,“你是何人?为何如此狠毒杀了自己的同伴?”柳飘风与剩下的一个游侠抖着兵器将那汉子围住。
汉子眼内一沉,遂双手一松任由自己的兵器落在地上,抱拳看向洛离,沉声道,“在下吴郡耿苍穹,今日能有幸与洛先生同闯这凶杀险恶之地,乃某之福气。”又手指那名被自己射杀的游侠厉喝道,“这等鼠辈胆敢擅自言退毁吾等前进志气,不杀之难道任由那江湖中千万人耻笑我等竟与这等猪狗同列?今这狗才这般死去倒也全了他刚胆之名号。不知洛先生以为妥否?”
洛离盯着耿苍穹看了眼,他自来是那种平淡的性子,除了自己身边有数的几个人外,外人的生死便像那花草树木的枯荣,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便也沉默不语。萧明山见这汉子说的铿锵,心下倒佩服这汉子能果敢任事,又常在马远航处学习军旅,略一转念便道,“耿大哥所说正是。各位壮士,今天我师弟奉马都督将令引大家来这凶险之地探查地震兵宝之秘团,事关朝廷重托断不可轻忽,我们便依军中先立下几条规矩,令行而后行事,一曰妖言者杀,一曰言退者杀,一曰弃同伴者杀,便由耿大哥为督军令,师弟以为如何?”
洛离自是点头,大伙儿也无话可说,柳初蝶便道,“耿大侠且莫伤了众人的美意。”
耿苍穹拾剑拱手道,“不敢。”
柳飘风扫了眼自家妹子与萧明山,收剑问洛离道,“洛先生,这下我等该如何行走?”
洛离道,“那转弯处的三头蛇蝎只是一种障眼法,我已破了蛇主,百米内可穿行无忧。”
那个不知姓名的游侠倒吸一口气,见耿苍穹盯着自己,头皮一麻,暗自提神,眼神盯向别去。
柳初蝶疑惑道,“即是一种障眼法,怎可以杀人如此歹毒。”
洛离沉吟了半晌才道,“这等阵法源于神洲大战时媸尤的血祭。”
“媸尤的血祭?”柳初蝶不解地重复道,便连众人也都凝神驻步,细听洛离言语。
“传说当年媸尤与黄帝战于野外,历时八百日,终是不敌败退,被黄帝迫于葬龙岗。媸尤以心头血为媒作洪荒七杀阵之血阵——幻血腾妖,聚四周虚空之阴气凝成妖甲,每甲领妖丁十万,人欲进前攻之必噬人之四肢躯体。后来黄帝拜请天外飞仙诱引妖甲主动出击,用剑破杀之方才破了幻血腾妖血阵。”
萧明山沉思道,“这等上古血阵怎么会出现在徐州地下?难道是有人有意所为?难怪徐州城突然地震。”
洛离摇了摇头,“幻血腾妖只是一种守阵,多用于结盾守卫。”
“难道说是有人诱发此阵导致地下动乱才发生了这般地震?”柳飘风接口道,“那刚才洛先生诛杀的是什么妖甲?还有多少个妖甲?”
洛离先是点头,后又摇头道,“三头蛇蝎只是幻血腾妖中最弱的妖甲,一般只作外围巡回,这种阵法视布阵者的精神力强弱而定,越强的术士所布妖甲越多、妖甲也越强。我幼时听蜀川山的李冲道长提起过昔年东周有一个齐王死时其墓便是布的这种阵法。”
“呀?你认识我师伯?”柳初蝶惊讶道,便是柳飘风也询问地看着他。
洛离“嗯”了声,萧明山笑道,“我师弟自幼身染杂症,得过众多江湖前辈照应。我要是没记错的话,李冲道长应是在我入门的头年来的,当时正是桃花盛开的时候,我还是第一次见到那么美的桃花林……”说完,忽想起什么,脸色一黯,看向洛离时,洛离似也记起什么,沉沉的,多了些苦色,萧明山叹了口气,再不说话。
柳初蝶待要再问,却被柳飘风用眼神止住,便也不说话,护着洛离及费凡凡跟着众人身后转过弯去。
那个不知名的游侠轻呼了声,只见转弯处十多个头颅滚作了一处,其中两个正是刚开始弃了众人鲁莽冲进裂痕的两名游侠,又见其他头颅,游侠惨白着脸道,“这些人都是第一组进裂痕勘查的术士和游侠。”
柳飘风过去拔起刺进壁上的飞虹剑,却见死于剑下的是一个浑身长着花磷的小蛇,告诉了众人一起,将剑递回给了洛离。
萧明山在洛离身边详细描绘了番眼前的状况,又道,“前面不远处似又有转弯口,会不会是另一种妖甲驻守地?”
洛离伸手掐指,又将余下的一枚制钱祭起。众人看着制钱转过那转弯口,在远处“嗡嗡”作响,都舒了口气。
洛离却道,“那处应是水妖在守着,无形无体,当可用火攻之。”
那不知姓名的游侠犹豫道,“那水妖在转弯处躲着,火把怎么能扔的过去?”
“留一火把在此防备,其他六只火把由一人掌握,待我作起法,便持火把冲到转弯外扔过去,我的法术自然会牵引着火把烤那水妖,只是这冲过去的人当注意莫露出杀意,以免水妖返扑。”
游侠不敢接话,扫了眼其他人,沉默地望向其他地方。
柳飘风见状道,“我来。”伸手要过众人的火把,柳初蝶阻道,“大哥,还是我来吧,万一有什么事我的琴音还可作护盾。”
柳飘风坚定地道,“你自管护好洛先生和凡凡。我心里有数。”拿了火把沉声地靠向转弯口,转眼见洛离指挥大家收缩阵脚祭起咒法,看清地形,提起真气直灌双脚,以火把作剑,用剑招巧劲将火把一个个地向拐角丢去,后面的火把撞着前面的火把,将前面的火把弹的转了方向,六只火把形成一个圆形飞进转弯处,耳内顿闻巨水爆破,宛若山洪爆发,黄河炸堤,大水劈啪地拍碎拐角凌石,猛地转将过来直扑柳飘风。
恰此时,洛离咒法祭起,一个六角形火圈自飞虹剑处飞出,蓦地与洪水碰撞,柳飘风受力向后撞去,被萧明山与柳初蝶双双接住,躲了凌石穿胸的一难。
那洪水哀鸣怒吼,打的火圈一暗,紧着另一火圈补了上去。双方彼此争端,僵持不下,洛离额上冷汗渗出,那早些压在脏肺一角的寒毒蠢蠢作动,涌进脚下又向上身弹去,洛离只觉下半身冰冷麻木,依然紧咬牙关。
柳初蝶救过柳飘风回到洛离身边,借着费凡凡举起的火把,看洛离额头渗出汗珠,脸色隐约苍白,暗道不好。收手将琴弹出,一道“净心咒”曲缓缓而出,曲子如暖风拂水,又如慈母轻拂爱子,洛离只觉心头一暖,低喝一声,单手点着剑身,划出一道八卦火图,加力拍打过去,那水啪地一声爆破,随着火图火圈消失的无影无踪。
洛离身子一软,倒在费凡凡的身上,又被柳初蝶抢上接住。柳初蝶抚手过去只觉洛离半身冰冷,那原本清秀的脸蛋似要渗出冰珠来,忙点了他几处穴道,自怀里取出一枚丹丸塞进洛离嘴里,柳飘风也抢将过来伸掌在洛离身上轻拍,继而将自身真元向洛离渡去。
萧明山有点惶然地抓着洛离的手哽咽唤道,“离师弟,师弟,阿离……”
费凡凡早已哭了起来,边哭边喊洛哥哥,看见洛离悠悠地转醒,又破啼为笑地看着大伙嚷道,“柳姐姐,柳哥哥,萧哥哥,洛哥没死,咯咯,凡凡就是知道洛哥哥肯定死不了。”
萧明山懊悔地看着洛离道,“阿离,是师哥害了你。原本你便身体不好,又不是那种爱管闲事的人,要不是师哥央你,你又岂会来此凶险之地。”
洛离由着柳初蝶兄妹将自己扶起,伸手抹干费凡凡的泪珠,冲着萧明山摇头道,“这个世人最亲的除了先生和姑姑外,就只有两位师哥了,师哥以后再莫说那样的话,阿离也不会有事的。”又对众人道,“一般高人布阵,阵法是遇强则强,遇弱则弱,或弱强递增,但我看刚才两个妖甲一弱一强,想必是这布阵的人法术有限,倒也不必惧之。”
那不知名的游侠松了口气,拿起自己的兵器道,“洛先生所言正是,下一关便由我引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