俩人去的正是倚山而落的一处宅院,院子周围早有官兵团团围住,只听里面有人嚷道,“那帮孙子是不是得了宝窝在洞里孵他娘的鸟蛋?都督大人,还是让老子进去瞅瞅。”
  “胡三,你娘个球敢进洞?少在都督面前摆宝,燥的慌。”
  “操他娘的,那群小道士都死掉了?进洞的不出来,在外面的又慢腾腾没见半个鸟影子,急死他娘的球。”
  “你娘的鸟蛋,难不成老子们就在这干耗着?”
  “格老子的,胡三,你个龟儿子,要是能变成那会打洞的山鼠,格老子便跟你进去又如何?”
  院内众人吵嚷不休,费凡凡一脸兴奋,拉着洛离亮出通行令,只听身后一阵短促的“笃笃”声,一个女声唤道,“凡凡也来徐州城了?”
  费凡凡转头一看,眼前自马上跃下一个方龄二十之间的美人儿,她着了身白袍,那白并非如雪一般亮,而是柔和亲切舒服的,彷佛在夏日的湖水中浸染而成,白中泛着些微蓝。袍的款式也极特别,不似女装,却也非男装,轻柔宽松的袍服迎风飘洒,晶莹剔透的珏带轻扣腰际,勾勒出美人娇若芝兰的风雅身姿。发没有束起,也未盘髻,只用一根绢白的丝带松松绑住。美人斜背着一把古琴,随手将马缰甩到马背,笑笑地迎了过来。
  费凡凡顿时惊喜地道,“柳姐姐你也来了。”又向边上的紫衣白带男子福了福,“柳大哥,安吉。”
  美人捉起费凡凡的小手,刮了刮费凡凡的小鼻,笑道,“这才几个月没见,我们的凡凡都长成大人儿了。你爷爷呢?”说着瞥了眼一旁站定的洛离,竟怔了怔。她也算行走大江南北见识广泛,却也从来没见过这么个男子。她只觉得这个男子不应该是生在这世俗人间,他就像是一副绝妙的风景画,淡淡的,却又品出几缕世事苍凉,“泉听咽危石,日色冷青松”仿若是他的写照一般。
  费凡凡嘟着嘴道,“爷爷只顾自己忙,也不陪我玩。柳姐姐你说过‘下次见到凡凡,姐姐一定传你一手好琴’,这会柳姐姐可不能赖了吧?”
  “不赖,不赖,柳姐姐几时骗过凡凡了?”美人掩口酥笑,捏着费凡凡的小脸又道,“你不给哥哥和姐姐介绍下你新交的好朋友?”
  费凡凡拽过洛离,半个身子都贴到洛离身上,乐滋滋地道,“这是我最最最最好的洛哥哥。”又点着美人和旁边的男子道,“这是柳哥哥,这是柳姐姐。”
  那男的莞尔,抱拳道,“在下蜀川柳飘风,未敢请教阁下尊称?”
  美人也跟着摇头爱怜地笑道,“这孩子……”又向洛离福了福,“小女子蜀川柳初蝶。”
  洛离淡淡地点了点头,要是换了别人一听这两人报出的名号,早已惊讶羡慕,直呼“久仰大名”一类。偏洛离自来性子淡,被昆夫子与洛小结呵护着,净学些有的没的东西,很难过问现今江湖人物是非,便是连自己相知相熟的人非性命攸关的大事都很少过问,何况这些武林游侠儿的事?这柳氏兄妹的身份来历不妨在此一表。江湖之势便如这四分五裂的天下一样,北汉有白砀湖的一剑山庄,道一教居陈唐茅山,白渡寺座落在西夏天佛山,东陈的刍城展府及西蜀的蜀川剑派并列为天下五大名门正派,而蜀川剑派因参修仙剑,很少有门下弟子行走江湖,在武林中只用神秘莫测四字形容,人人皆敬畏。两年前,一对自称蜀川剑派的兄妹徒然出现在江湖,更有传言乃是奉九天玄女之命下山寻访明君,一时间天下风起云涌。有那不服气的上门叫阵,柳飘风折柳为器,柳初蝶以琴为剑,不过数招便令众人灰头土面,铩羽而归。待见识过两兄妹绝世武术,又更将两兄妹捧起,地位也日渐超凡,便那各诸侯国国主帝王见了也尊称一声“少侠,仙子”,蜀川柳叶公子柳飘风、煮琴仙子柳初蝶从此大名在外,地位超然。
  不待洛离答话,费凡凡早抢过话头说,“你们是介绍姓名呀,洛哥哥姓洛,单字一个‘离’字,是‘谢亭离别处,风景每生愁,客散青天月,山空碧水流。’中的离字。”
  柳初蝶惊讶地伸手捏住费凡凡的小脸,叹息道,“什么时候我们的小神医变成了风流倜傥的读书郎了?”
  费凡凡更是自得,喜滋滋地道,“都是洛哥哥教我的,洛哥哥会好多诗,‘扬子江头杨柳春,杨花愁杀渡江人。数声风笛离亭晚,君向潇湘我向秦。’……”
  柳初蝶瞥了眼洛离,暗道,看这人淡淡愁愁的样子,原来是个感怀离别的多情书生。
  柳飘风见两个一大一小的女孩话越扯越多,忙咳嗽了声,“小妹,我们还是早些进去看看。凡凡,这等凶险的地方可不是你能来的,快带着你的洛哥哥回去。”说着,向洛离一揖,先进了院子。
  费凡凡拽着洛离的胳膊跟着柳初蝶道,“我才不呢,有洛哥哥陪着凡凡,凡凡才不怕那些坏蛋。”
  院内有眼尖的喊了声:“柳叶公子跟煮琴仙子来了。”
  那原本聚在一处争吵不休的游侠儿都回过头来看,有不少相熟的早已迎了少来,围着柳飘风兄妹一口一个“柳少侠”、“仙子”亲热的召呼着。柳初蝶倒是显出副落落大方的模样,见谁都能体面的说上两句,却又偏生让人不敢言语浪谩。
  洛离抽空瞧去,百十来倾的别院站满了各色游侠,或蹲或坐,或骑墙头或倚墙根,或翻砖弄瓦或站立如侏,堪堪地在这般的拥挤中留出一厢空地来。居中空地上,一群将官围着一位年约五旬、净脸素面的中年人,其人正是徐州大都护府都督马远航。将官之中又有一个看似严肃却又向自己嬉脸弄眼的师哥萧明山。
  萧明山见洛离望来,招手上前打了声招呼,瞧向倚在洛离身旁的费凡凡打趣道,“哟,小凡凡可不是动了春心?怎地对我家师哥这般的亲热来着。”
  费凡凡偷看了眼洛离,不依道,“马都督叔叔,萧哥哥又取笑我。”说着,却离了洛离的身边,又咬着嘴唇偷偷牵了洛离的衣角。
  萧明山哈哈大笑,近前扶住洛离,对马远航道,“都督,这倒好了,我这师弟自幼跟家师后学了点机关之术,倒能做个引路的人。”那边柳飘风等早已跟马远航见了礼,听萧明山之话,又惊奇地看向洛离。洛离一副平平淡淡的模样像马远航拱了拱手。
  马远航看了眼洛离,沉吟不语,暗想一个半瞎子即使精通机关之术又岂能进得那黑暗深幽的裂逢?
  只是萧明山的话听在柳初蝶眼里却又不一样。大周未年,皇室宠幸宦官外戚,朝纲日衰,各地节度使为一己私欲私蓄兵甲,相互倾轧,民间也日渐的重武轻文。后,梁代周,陈唐夺梁称王,天下正式四分五裂,先后的北汉、东陈、西闽、西夏纷纷拥兵自立,更是将社会风气熏染的“不问诗才先论武”。故而柳初蝶刚开始判定洛离不过是一介学子,虽性子是那种与人和善、见面言笑,心下却轻视了许多。可是若此人会那机关阴阳之术却又不一样,你道为何?想当年北汉连结东陈欲取徐州之地,只是那徐州之地却是陈唐的门户,一旦被取去,便能由徐州进太巷,进而瓜分整个的江南鱼米之地也不在话下。陈唐武帝虽不是什么雄才霸主,却也是一方枭雄,素知徐州重要,先将国都迁至建业,谓之曰:“天子居国门以守”,后更亲率陈唐精锐死守徐州,只是素来阴柔软弱的江南之地又岂能与辖居中原、武风兴盛的北汉、东陈联军相抗衡?不多日便坐困死城,眼看就要国灭家亡。谁想江南之地有一奇山,当地人称之为茅山,山上住着的是一群修道求仙的术士。这些人中有个领头的人物,道号唤着空灵子,闻国难便率了一帮道士千里迢迢救了徐州。所仗不过是奇门遁甲、机关算术,却逼的北汉、东陈数十万兵甲无一用武之地,方无奈与陈唐约:“陈唐国在徐州城在”。自此,天下莫不重奇门遁甲之术士。时人有谓之,“得一术士得一诸侯国耳”。所以柳初蝶听萧明山说这洛离会些机关奇门之术,心中的轻视倒去了许多。
  旁边有游侠儿见马远航兀自沉吟,遂不耐地嚷道,“大帅,茅山那帮小道士凭的如此怠慢,不如让我们跟着这小兄弟先进去探探。”
  马远航看着淡然的洛离,又扫了眼旁边自信满满的萧明山,双眼紧盯洛离言道,“本帅早已遣了十余名术士并游侠儿分做八组入这裂痕查看,自此时不见有任何动静,你虽有师兄保举,可也得晓得其间必是凶险异常。”所谓丑话说在前头,真有生死你可别怨天尤人。
  洛离依旧淡淡地拱拱手,那略显呆滞的眼眸里没有一丝丝的慌张,宛若并非自己要去什么险地似的。
  马远航看不出什么异常,只得道,“我便许你进去,只有一样,你的眼神不够稳当,须事事听明你师兄之言方可谋而后定,若有凶险以保自己全身而退为正事。”旁边许多游侠不觉惊奇,纷纷揣测道,这是何人,竟能得马都督如此着紧。可他们岂能知道,马远航是着紧“佛手”费通,毕竟洛离是费通带过来的人。费通因医术高超深得各诸侯国王公贵族看重,万一出了什么事惹闹了那费通倒也是件麻烦的事。所以一言毕,又对费凡凡道,“侄女便跟叔叔一起等着好消息吧。”
  费凡凡正是小孩的性子,这许多日与洛离相处下来,那洛离性子最是淡泊,事事都依着费凡凡,倒像是给费凡凡添了个会动的玩伴儿,远远地瞧着众人围的一个裂痕,那裂痕却是地震时留下的七八丈宽的裂口,内里隐约泛绿光,端得阴森惨人,原是心里怯了,却见洛离要下去那凶险之处,小孩子那好奇贪玩的个性又显露了出来,只嚷着一定要跟洛哥哥一起下去。
  正闹着间,柳初蝶笑道,“难得凡凡妹妹这般讲义气,马都督且放了心,由我兄妹一起护着,想必不会有多大事。”
  马远航见柳初蝶肯出头,自是知道柳氏兄妹的身份,兼且柳氏兄妹本身武学才华在这天下年轻才俊中无出其右。心下想既然是你二位保举,果真有些什么事,那老儿也当然是寻你蜀川晦气,便点头答应了。
  马远航又指了几个艺高胆大的,一行十多个人由着萧明山打头抓着早已备在裂痕处的钩索吊篮进了那无地深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