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往前走了几天,到了大人国。
这里跟君子国地界连接,风俗、语言以及土特产,都跟君子国相差不远。君子国每年都有很多做买卖的商人来往,跟这里距离这么近,林之洋想这里也赚不到好价钱,所以没有去卖货。因为唐敖要去游玩,他便邀上多九公一块儿上了岸。唐敖说:“以前小弟我曾听人说,大人国的人只能脚站云雾在天上飞,不能用脚在地上走。后来,每每想起这些,就恨不得立刻亲眼见见。现在真地到了这个地方,终于实现了我的夙望。”
多九公说:“到的确是到了,可离这里二十多里的地方,才有人烟。我们必须赶快走,要不回来晚了,担心路上不好走。更何况前面有一道大岭,贫路极多。他们国里的人就把这道岭当作城池,岭外都是种稻的田地,岭内才居住百姓。”
走了好久,离岭近了,田野里也依稀有了人。看看那些人,比别处的也就高个两三尺。他们走动的时候,下面有云雾托着脚,随着他们转动,距离地面大约有半尺来高;人一停下,云也就不动了。三个人爬上山坡,艰难行进,绕过两个山头,前面都是岔道,来来回回,只是在山内转圈儿,不能翻过岭去。
多九公说:“看这个情况,大概是我们迷路了。我们为什么不找个人问问路呢?”
正说着,迎面来了个老头儿。三人便走上前去打听路径。唐敖还对老头儿说:“刚才看见贵国的人都有云雾裹着双脚,是自小生下来就这样吗?”
老头儿说:“这云雾本是由脚底下生出来的,不是随人所愿。云的颜色,以五彩的最高贵,黄色的略低一等,其余颜色的都一样,没有区别,唯有黑色的最下贱。”
多九公说:“这里离我们的船很远,我们要到城里去,再回船上,恐怕来不及了。请您指给我们一条便道,让我们赶早走吧。”
于是,老头儿指给他们路,三个人曲曲弯弯地过岭去。
到了城里一看,很热闹,情形跟君子国没什么差别。只是每个人脚下登的云雾,五颜六色,形状各异。走着,走着,他们看到有个要饭的乞丐,脚登五采云走过去。
唐敖奇怪地说:“九公,请教您:云雾的颜色,既然以五彩的算最高贵的,黑色的算最下贱的,为什么这个要饭的乞丐却登着五彩云?”
多九公说:“以前老夫我到这里,也曾问过这事。原来,云雾的颜色虽有高低贵贱的区别,但登彩云或黑云,颜色全由一个人的品质决定。要看品行好坏,不看贫富贵贱。如果心里光明磊落,脚下自然出现彩云;但要是满肚子的坏水,脚下自然要生黑云。云由脚下生,色随道德品质变化,一点也不能勉强它。所以,有钱有势的人,往往竟是登着黑云;贫困劳苦的人,反而登着彩云。当然,话是这么说,这里的人,究竟还是老实厚道,脚登黑云的,难找到一两个。正因为他们都以登黑云为耻辱,遇见坏事,自律其身,谁也不干;碰见好事,又都抢着干,没有丝毫专干坏事的小人习气,所以邻国都称他们国为‘大人国’。远方的人不知道详细情况,认为大人国的人都是身材高大,哪里知道真实的原因。”
唐敖说:“小弟我刚才还正在犯底咕:经常听人说,海外大人国的人,身高几丈,可实际却非如此?听九公这一说才明白,原来是按名取义罢了”。
多九公说:“那身高几丈的是长人国,却非大人国。日后唐兄到了长人国,就知道它和大人国真可谓天壤之别了”。
忽然,街上的人都向两旁躲闪,中间让出一条大路来。原来,有一位当官的打这儿经过。这个官头戴乌纱帽,身穿官服,上面罩着一顶红罗伞。前后簇拥的差役跟着一大帮,显得威风凛凛,派头十足。可就是脚下用红绫围着,脚下云雾的颜色,看不清楚。
唐敖说:“这个地方的官员,大概是因为有云雾托着脚,行动很方便,所以不用坐轿骑马。但脚下用绫遮蔽起来,不知什么缘由?”
多九公说:“这种人,无不是因为脚下忽然生出一股恶云,颜色灰不溜秋的,人们都管它叫‘晦气色’(晦气:倒霉。),
所以用绫围盖起来。凡是生了这种倒霉的灰云的,必定是昧着良心做了亏心事的。人们被他骗过去了,这云却不留情面,在他脚下生出这种晦气,让他在大家眼前现现丑。他虽然用绫遮盖起来,想瞒天过海,可是,自欺欺人,哪能瞒了人呢!不过,好在他们这云的颜色,随品质的改变而改变,做了亏心事,只要决心改正,彻底改正以前的过错,一心做好事,云的颜色也就变好看了。如果脚下很长时间还是恶云,就是因为他知错不改,甘心堕落。那么,不但国王要追究他干的坏事,就是老百姓,也都看不起他了。”
林之洋说:“这么说,上天做事也不公平!”
唐敖问:“怎么不公平呢?”
林之洋说:“上天只让这云生在大人国,别处都不生,这是公平吗?如果天下人都这样,叫那些昧着良心干坏事的人,两只脚下都生一股恶云,个个在大家面前丢丑,人人看了都引起警惕,该多么痛快!”
他们一边说着,又到各处去逛逛,恐怕天晚了,便赶忙回到船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