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走了一段时间,到了劳民国。船驶进港口,人们上岸。一瞧,那里的人,脸墨般的黑,来来往往,身子都是摇摆着行走。林之洋等三个人看了,以为是他们匆忙地赶路,所以身子乱动;可是,再看那些不走路的,无论坐着、立着,身子也是摇摇摆摆,似乎没有歇的时候。
唐敖说:“劳民国这个‘劳’字,用在这里还真得当。怪不得人们说他们是‘躁扰不定’。看他们这种样子,还真是举动浮躁,坐立不安。”
林之洋说:“俺看他们好像都得了养角风。身子这样乱恍,不明白他们晚上怎样睡觉。幸亏俺没生在这里,要生在这里,也叫俺这样乱摇,过不了两天,就把俺的身子摇散了架子骨了。”
唐敖问:“他们整天的这样一刻不停,没有一刻的安闲,真够累的。可不清楚他们能活多久?”
多九公说:“老夫我一向听海外的人们传说,劳民国同智佳国有两句谚语,叫作:‘劳民永寿,智佳短年’(永寿:长寿,活的年纪大。短年,活的年纪小。)。因为这里的人虽说劳碌难辛,可是,只不过劳动了筋骨,并不操费心神;再加上他们不种庄稼,不吃粮食,都把水果当食物,煎的灼的一类东西,从来不吃,所以没有活得长久。但老夫我一向就有头晕眼眩的毛病,现在看见他们摇摇摆摆的样子,只觉得天旋地转,受不了,只好先回船上去,真抱歉。你们二位再到各处去逛一逛,随后也就回船吧。”
唐敖说:“这个地方太小,也没有什么好看的。九公既然头晕,不如咱们一同回去吧。”
三人立刻按照旧路往回走。路上遇见不少劳民国的人提着许多双头鸟儿出来卖。那鸟站在笼子里,百般欢唱,甚是悦耳。林之洋:“要是买下这鸟,带到歧舌国,如果有人买的话,我包管赚他好些银子。”于是买了两只,又买了许多鸟食,回到船上。
走了几天,到了聂耳国。这里的人外形特征没有特别的地方,只是两只大耳朵,下垂到腰部,行动的时候还要用两手捧着耳朵走。
唐敖说:“小弟我看到相书(相书:相面的人所用的书。相面,是一种迷信活动。相面的人胡说根据人的面貌、气色、手纹等可以推算人的吉凶、贫富、寿命长短等等。他们用来骗人的书就是相书。)上说:‘两耳垂肩,必主大寿。’他这聂耳国的人必定都是长寿的了?”
多九公说:“老夫我以前看见他们这大耳朵,也一度打听过这件事。谁知道这个国家从古到今,还没有过活到七十岁的人。”
唐敖问:“这是怎么回事?”
多九公说:“要叫我说,这就是‘过犹不及’。(过犹不及:过:超过;犹:如,同;不及:不够。指做事做过了头,就和做得不够是一样的。)大概两只耳朵实在太长了,反而没有用处。当年汉武帝问东方朔:‘朕(朕:皇帝的自称。)看到相书上说:人中(人中:针灸穴位名。位于上嘴唇沟中的上三分之一与下三分之二交界处。)长到一寸,就决定他必然活到百岁。现在朕的人中大约长一寸多,似乎可以活一百多岁了,将来是否真能这样呢?’东方朔回答道:‘当年彭祖(彭祖:传说故事人物,生于夏代,八百多岁还没死。)活到八百岁的年纪。依照这种说法,他的人中当然是比脸还长了。所以,必定没有这种事。’”
林之洋说:“如果拿人中比人的寿命,恐怕彭祖到了晚年,脸上只能光长人中,把眼鼻都挤得没地呆了。”
多九公说:“其实呀,聂耳国的耳朵并不长。当年老夫我曾经在海外见到一个依附在大国之下的小国,他们那儿的人两只耳朵下垂到脚上,就像两片蛤蜊壳,刚好把人夹在中间。到了睡觉的时候,可以把一只耳朵当被子,一只耳朵当毯子。还有两耳极大的,生下儿子、女儿,都可以在里边睡觉。假如说耳朵大就绝对长寿,这种人简直可以长生不老了!”
大家说笑着,很是高兴。
那天到了无肠国,唐敖想上去看看。多九公说:“这个地方没什么好看的。再说今天顺风,船跑得很快,不如等赶到玄股、深目等国的时候,再去看看吧。”
唐敖说:“既然这样,我遵从您的安排。但我以前听说,无肠国的人,吃下食物都是顺畅而过,这事是真的吗?”
多九公说:“老夫我当年也因为要了解这件事,花许多时间,才弄明白了其中的详细情况。原来他们还没有吃东西呢,就要先找解大便的厕所;要是等吃了东西再去大便,就晚了,非拉在裤子里不可。问他们为什么会这样,才知道他们吃下东西去以后,在肚里并不驻留,一面吃,立刻就在肚里一直通过。所以他们只要是吃食物的时候,都不肯体体面面地吃,总是贼头贼脑,躲躲藏藏,背着人吃。”
唐敖问:“既不在肚里停留,自然不能充饥,吃东西又有何用?”
多九公说:“我也曾有过这个想法。谁知道他们吃的东西,虽然不停留,但是,只要在肚里随随便便地通过一下,也就跟我们吃了饭一样,感到饱了。你看他肚子里是空空的,可他自己却是一副充实的样子。这种人不清楚自己的实际情况,很可怜,却不值得大惊小怪。可笑的倒是那种人,明知道没吃过东西,肚子里空无一物,却偏要装出很充足的样子。这种人未免厚颜无耻了。他们这个国家里,向来也没有十分穷的人家,也没有特别富的人家。虽说有几家富的,也都是从吃喝方面谋算来的。至于他们那种算计的办法,简直不是人干的,所以富的人家屈指可数。”
唐敖说:“要说在饮食方面算计,其实就是着意‘俭省’这两个字,有什么不是人干的?”
多九公说:“如果俭省走的是正道,用费有度,那倒好了。这个地方的人饭量最大,又易饿,每天花在吃喝方面的钱特别多。那些想发财的人家,你猜他们怎么盘算?说起来倒也真好笑:他们因为看到吃进嘴里的食物,到了肚里很快通过,排出来虽然叫粪,但在肚里并不停留,还没有腐臭有味,所以他们仍然把这些粪好好保存起来,拿来预备下顿给男女佣人们吃。天天这样,再在其它各种事情上用尽心思、极力俭省,还担心不富?”
林之洋问:“他们自己吃不吃呢?”
多九公说:“这样的好东西,又不花钱,他哪里舍得不吃呢!”
唐敖说:“这么肮脏,他能忍受着吃下去,咱不用去管他。但拿这么脏的东西仍然给佣人们吃,也太不像话了!”
多九公说:“他拿这些腐烂变臭的东西,如能叫佣人们吃饱,那还不错,最气人的是,非但不给吃饱,而且三次、四次的粪,还逼迫佣人们吃了再吃,非等到一吃就呕吐不止,饭和粪都没有什么差别了,才准吃另外的东西。”
林之洋说:“哼!他家的主人,下面解的大便,还要保存
起来;要是看见上面吐出来的,一定是更加珍惜,一定留给自己吃不可了!”
正闲谈的时候,忽然闻到一股酒肉的香味。唐敖说:“这股香味,叫人闻了好不掉口水!无际的大海里,这是从哪儿来的呢?”
多九公说:“这里已经是犬封国了,所以有这酒肉的香味。‘犬封’,依古书上的现载又叫‘狗头民’,生来就是人身狗面。过了这里,就是玄股国,那是个盛产鱼的地方。”
唐敖问:“‘犬封’这两个字,小弟我平常虽然知道,可为什么却有这样的美味佳肴,一直飘到国境以外来?这是什么缘故?莫非这些‘狗头民’都善于饮食吗?”
多九公说:“你看他们虽然都是蠢笨无比,谁会意料到他们对于‘吃喝’这两个字却如此精通。每天要伤害无数动物的生命,绞尽脑汁,变着样儿,只在饮食上下功夫。除吃喝以外,什么也不会干,所以海外的人又把他们叫饭桶。”
唐敖说:“我们为什么不上去见识见识?”
多九公吐了一下舌头说:“听说他们都是有眼无珠,不识好人。假如上去了被他乱咬起来,那还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