匀波来了,讲话停顿,几个同学不让匀波说话,就掀拥匀波上了桌子,与那拍卖行的小开在一处并立了。那小开主席用小雄鸡的声音说道:“来得最迟的一个,应作本次集会的记录,把同学小宋的报告写下。”
年青人又用鼓噪一致赞成。
匀波看看在场人数,一共是十六个,按照习惯无可推托,就笑着答应了。
记录是应当拿了笔,坐到报告者一旁,把所有说明加以详细记载,且应尽力把说话者态度、声音、颜色描写到笔录上去,以便他日参考的。关于这一件事,匀波原最在行,他有一个诗人的天分,善于用字措词。只是他今天却有点儿心不在乎此等事情,因为他无意中发现了一个隐秘,是关于那两个爱人之间其中一个女子的故事。他其所以迟到,也是为此。他想到有些不快乐的影子遮到自己心上,他有点一般男子都不缺少的自私。知道这事情会要来的,却料不到那么快就发生了。
那名叫小宋的同学,是一个近视眼。这人眼睛虽患近视,有了点毛病,却在学校有“全能”的成绩。凡是平常人眼睛看不到的,他都有方法探听明白。他的聪明是全校公认的。他的天才是在没有方法完全明白事情上还能造一点谣言。他把谣言混合在最合理知的估计中,所以即或在说谎,听的人也仍然相信他的话。
他的声音又有点象雄鸡,这理由或者是这学校的位置有小小关系,牧师的籍贯同学生籍贯也有小小关系。学校七百人中,其中具雄鸡咯咯咯声音的,有四分之一左右,还有许多不单是在声音上象一只鸡,就是那外表,那带点骄傲的步武,把头昂起站在池塘边唱圣诗,那神气,也一切是公鸡的神气。女生则肥胖的很多,有公鸡声音却为母鸡体格,那因为这些人有很多是上了一点年纪,吃穿都很舒服,不知道学校以外每天在发生些什么事情。又或者是虽然出身处境很卑微,但想到一把学分念完,毕了业,就可以得张牧师或王牧师介绍,到青年会一类地方做个“干事”,所以也不得不胖了。
在这个会上没有母鸡,公鸡却有四席,当小宋笑眯眯的爬上了台子,站到那上面,最先学到他的同乡牧师,用战败公鸡神气,作一种祷告姿势,又用公鸡声音喊了一句“阿们”时,引得另外几只同乡雄鸡都发笑了。他说:“书记,记好罢,我说的是我们学校公主有了情人。”
大家就嚷着,“哈!说是谁?!”
匀波因为瞒着这事情有了一个月,听到这报告,以为是小宋发现这事了,手就微微发抖,不敢象其他人一样问小宋。
小宋却非常稳定,若无其事,又喊了一声书记。匀波只是笑,悄悄的望望同学为这一件事情兴奋的情形。其中有沉默低下了头的人,是因为曾经对这女生倾心,现在也还是爱着,以为小宋提到的一定是自己,所以也如匀波一样,一颗心子为这消息跳跃着,血为这消息激动着,都想用憨笑处置过去,免得丢人。
“告给你们吧,我无意中拾了一封信件,裁开了。”
其中有个曾经为一女人写过信的,就说,“这是犯法的事!”
“为什么犯法?这信是写给我的,并不是写给公主。不过很奇怪的,是我并不在信架上得到,却在外楼走廊下得到。那信封面上明明白白写玄字十四号宋国才收,我于是就照到那标明的主权,把信裁了。”
另一只雄鸡叫着,“谁写的?”
“我不能告你这个,因为无关本题。我只说从这信上我知道一个秘密,就是我们的公主,同网球家×××要了好。不止要好,还恐怕有了……”大家说,“要命!为什么会有这样事情发生?”
“不止这样,还有一种使人不好意思说明的下文……”匀波红了脸,站起身来说道,“小宋,你这是造谣言。”
小宋指到匀波,仿佛重新来介绍给同学的神气,“大家看,他说我是造谣言。他生气了,脸红了。我承认我是在造谣言吧。但也同时要得意我的计策,因为我探听得到我们的诗人,有点同公主要好的痕迹,为这件事我各处奔走,都证明这事是实在的。但没有十分完全的证据,如今可明白了。既然有人指我说造谣言,但问问为什么十五个人中只有匀波对我这谣言红了脸站起来否认,这理由一定是有一个的,要匀波答复才好。”
同学皆哄然大笑了,且有拍掌称赞小宋巧妙的取证的,就杂乱的嚷着,要匀波解释。一个同学平时以吃白食为能的,排除了众人的潮杂,貌作庄重,故意说道:“这一定是谣言,因为无根据,无确证。不过我们让匀波来分辩分辩罢,因为若果这事情完全是谣言,小宋是应当请我们吃酒处罚的。”
另一个法律系的同学就说,“小宋还得把所谓痕迹报告报告,才合乎‘司法制度’。”
大家嚷着十分纷乱,匀波本来应当受窘,如今反而总是微笑着。因为他见到这消息如何扰乱到同学的心,如何使同学兴奋,他忘记了消息露布以后不利于己种种的事情了。
到后众人议论稍平,集中到匀波一面了,要他答复。匀波就说:“若果大家希望这谣言是事实,我用不着分辩了。若果有人还希望谣言是谣言,那我应当说,这希望也不完全错误。
……”
从匀波口中取到了新的口供,于是全场重新起了骚扰与哗笑。同学中分成了两类,一类赞美小宋的聪明,匀波艳福。
另一类则愤怒到小宋同匀波,因为若不是这两个人,这些学生是都对于那女子怀着有一点希望的,如今却俨然一切绝望了。但这两种人心情虽完全不同,笑闹总是一致。小宋另外提了一个议案,要本日书记报告这事情的内容,且同时记录下来,这苛刻的建议又起了纷乱,大家无法把问题弄清楚,大家各有所主张,有所争持。
匀波看看情形不好,于是乘小宋正在同一个北方大块头同学笑骂不已的时节,溜出了会场,走到图书馆去了。
匀波当晚就买了许多点心,约请本会会员。他不说什么理由,吃点心的人也不问什么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