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周慢慢恢复意识,头有点痛,好像还压着什么东西,温温的。他龇牙咧嘴的就是睁不开眼睛。
柳媚儿急忙说“别急,你先别睁眼。“
曾周一愣,是柳媚儿的声音。怎么回事?“柳姐?“
“嗯。你昨天喝多了。不记得也正常。“柳媚儿一夜守着,换了不知道多少次热水,热水又多少次变凉,她先拿下曾周头上的热毛巾,在热水里搓了两下手,拿起来迅速的覆在曾周眼睛上。
暖暖的,又突然离开了。可是能睁开眼了,他眨眨眼,怎么是柳媚儿?
“柳姐?“他疑惑的问。怎么回事。怎么会在柳媚儿家。昨天怎么搞的,他头还是有点痛。
柳媚儿在心里叹了口气,曾周喝醉刚醒想不起来昨天发生了什么。可是,过一会儿,慢慢的他总会记起来。她开不了口,“曾周”只是喊他的名字,剩下的话却说不出来。说醉酒,等会儿还不是要问怎么了,发生什么才会醉酒,又怎么会在她家里。哪怕曾周不问,他自己也会想起来。可由她开口。
她实在,不忍心。
柳媚儿在床边坐下,伸手帮曾周把被子往上拉拉。
曾周的意识已经慢慢恢复,听到柳媚儿喊他的名字,冲她一笑。已经不觉得头痛,只是心脏跳的太慢,似乎想要罢工。很多天前那些浑身冰凉如坠深渊的感觉,通通都回来了。
原来,他的阿初又把他一个人丢下了。反而是柳媚儿,每次狼狈的时候都是她在。
“柳姐,你眼睛那么红,你去睡一觉吧。“
“我?我没事,不困。你再睡一觉吧,还早呢。“一晚都克制着,不敢睡着。怕曾周会不舒服,或者吐了没人照顾睡不好,或者什么时候又醒了,所以她一直守着。其实这样一说还挺困的,但是去睡,让曾周一个人,她不放心。
曾周手撑着床坐起来,头只有隐隐的痛感,其他都没有什么感觉。看着柳媚儿熬红的眼睛,她一个大款,从来都是那些男人上赶着追她,对她好。到现在,她这样对过几个人呢。她一直努力学着,努力照顾他,陪着他。
他何德何能。人生啊,是不是总是这样?你爱她,她爱他,他爱她。
他够到柳媚儿的双手,两手轻轻裹住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睛,他真心希望柳媚儿拥有自己的幸福,和女儿小雪好好的在一起,最好将来遇到一个真诚,对她好的人,不是只为了她的钱。
曾周说:“柳姐,你想要的,我给不了。“
柳媚儿心里一酸,她太明白,所以不会说爱。“曾周,我只是想陪陪你。你不会这也不让吧。“她只好这样笑着说。
曾周有些嘲讽的开口,“你如果要这个身体,或者其他,什么都好。总之爱,心,我都给不了了。“
他放开柳媚儿的手,放松身体,背靠着床头,“我也不瞒你,你是一路看着我走过来的。到现在我算明白,爱是什么。“
他叹气,“喜欢一个人,在一起,长久在一起。都是不同的,喜欢未必能相爱,相爱未必可以在一起,在一起难说天长地久。总是要失去,干什么还拥有。回忆再美都是徒留,何况什么甜蜜温暖,被惨淡的现实一对照。过去多好,现在就多痛。“
曾周闭着眼睛,脸上的神色是放弃,是深深的疲倦。柳媚儿看在眼里,只觉得心底的潮气不断上涌,一冲动,大脑来不及思考,身体就已经行动了。
曾周诧异的睁开眼,眼前是柳媚儿放大的脸。她紧闭着眼睛,睫毛不停的颤动着。曾周觉得心好像软了,他没有推开,却也没有回应。
柳媚儿轻轻的把嘴唇贴到曾周的嘴唇上,没有深入也没有其他动作,只是轻轻的贴着。对她来说,她只想用这个方式告诉曾周:还有我。爱还是暖的,你不要绝望。
天色渐明。柳媚儿说动曾周,出门吃早饭,顺便沿路看看风景散散心。
天刚蒙蒙亮,路上行人很少。远处崇山峻岭,高楼大厦,都隐在雾气里,城市格外温柔。
“啊!不要!“惊声尖叫,夏胜朋从梦里挣扎着醒来。她梦到夏岄在雨里抱着自己大哭,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梦到曾周就站在那里,浅浅淡淡的笑,然后渐行渐远。
夏胜朋把头埋进被子,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听说婴儿在妈妈的子宫里就是这样的姿势。她突然很想,很想很想一切重头。她还在妈妈的肚子里慢慢成型,慢慢长大。然后接下来夏岄也是,她们都重新出生。
可是那不可能。她多么希望妈妈当年没有离开,不缺席她们的成长。夏岄和自己也不会到现在的地步吧。可是仍然没有可能。
生活没有重来。可就算重新来过,难道就一定好过现在吗?起码妈妈过着不愁吃喝的日子,妹妹已经在念大学,爸爸虽然重病,说不定哪一天就撒手人寰,但越后来睡着的时候越多,很少清醒,起码没什么痛苦。至于自己,她也还好,死不了。
只是想到爸爸,还是会有一点伤心。哪怕自己再照顾他,关心他。他还是对妹妹偏爱。
她为什么,不能长的更像妈妈一点。为什么,她要是姐姐。她一心为夏岄好,怎么料的到竟然会发展成这样。而她的夏岄,到底是怎样长成了现在的模样。是因为妈妈的离开吗,因为她选择了有钱的,富丽堂皇的人生吗?
钱真的重要吗。虚荣真的重要吗。不是半生浮名只是虚妄,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吗。可人总有欲望,而欲望无穷。
她们都爱荣华富贵,金钱和权力,一片声色犬马。可人生在世难道重要的不是快乐吗。可是,她睁开眼,全是黑暗。大概做个有钱人,买想买的衣服,买想要的化妆品,做别人眼里的有钱人,头也可以抬的高一点吧。妈妈,夏岄,那个时候你们很快乐吧。
每个人想要的,所追求的都不一样。现在,夏岄应该很开心。而她的难过,不仅仅是失去曾周。成全,好像没有那么难。忽视掉弑心剜骨的感觉就好了,无视有时候觉得喘不上来气。闭上眼就是夏岄的脸和曾周的脸不断变换,不断考验她。
她想要的是家人平安,幸福。是一家团圆,是妹妹和爸爸都开开心心的。对她来说,亲情才是最重要的。她可以,什么都可以原谅,什么都可以不在乎。
她可以。
可是,曾周,夏胜朋在心里默念。她张不开嘴,念不出那个人的名字。他明晃晃的挂在心上,时不时的从眼前略过。可是,叫她能怎么办。曾周曾周。夏胜朋的手不由自主的抓住床单,用力握紧。
可以做鸵鸟吗,她不想要面对。拜托,天可不可以不要亮。
良久。
陪不了爸爸多久了,夏岄还要上课,在家的时候不多。她不能这么任性。
夏胜朋把被子推开,整个人摊在床上。而太阳此时还没有见影,外面雾蒙蒙的。
看着床边昨天取下来的项链。她终于还是起身,没什么好收拾的。她想起来昨天在曾周那儿收拾的东西,找了快递让今天送回家。
她昨天实在不想回家。当时心里乱糟糟,虽然明白所有,也做出了选择,但是她接受无能。她可以忍着眼泪收拾东西,但是真的没有力气带走。家里的鞋她也没心情穿,每一双,都能想到曾周想到夏岄,她穿不下去,她走不了路。
她也不想换衣服。就那样走了。傻就傻吧,最后再傻一天。让自己永远记得,她曾爱过一个人。
夏胜朋路过柜台里的女人,她坐在凳子上吐一口烟圈,然后笑着问“想好了?决定回去啊?“
她“嗯“一声,回一个笑容,抬抬脚,呶着嘴说:“拖鞋穿走咯,不过不会白穿,放心。“夏胜朋转身走。一开始就决定好了,从头到尾就没有别的选择。她只是。
略微挣扎,祭奠一下她的爱情。
“苏萍洋洋“刚进门就听见爸爸的呼唤声,很低,像是梦中的呢喃。
没人应答,夏岄果然不在。她跑进卧室,爸爸眼睛依然闭着,眉毛皱在一起,喊声逐渐凄厉。
做什么噩梦了?“爸,爸”夏胜朋弯下腰,俯身在爸爸耳边喊他,又稍微用力的推推他的肩膀,“爸,醒醒。“她加大音量。
是夏胜朋的声音。宋爸突然清醒过来,睁开浑浊的双眼,盯着她。
“夏胜朋,我当初就说“宋爸现在一口气说不了多少话,经常要停顿。他喘几口气,“我都知道了”他勉强的说“你不要怪洋洋“。
亲疏立现,不过已经习惯了,夏胜朋笑笑。
“我怎么敢怪她?“出口却不小心还是带了埋怨。
宋爸眼神陡然犀利,他似乎突然恢复了一点精神,长篇大论的说话,“夏岄都跟我说了。逃婚是你自己选的,当初也是你非要闪婚的,那个也不不过是个鸭子!不结才好!“又转了眼睛,有一点点的愧疚,和恳求。
夏胜朋看着爸爸颤抖的伸出手,枯黄的一只手,她心酸的伸过手,看着爸爸拉过自己的手。
多少年了,妈妈走后,爸爸很少亲近自己,注意力大多在更年幼,更像妈妈的夏岄身上,没有多少钱,却还是努力满足夏岄的要求。
她哽咽的喊,“爸“。
宋爸竟然点了点头,用力的拉住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睛,说“答应我,无论发生了什么,都不要怪你妹妹。“
他其实什么都知道吧。罢了罢了,又不是不知道他疼夏岄。他把对妈妈的感情全都倾注在夏岄那儿。
“我答应。我不怪她,我没有怪过她,你“还没说完,宋爸笑了,露出同样黄色的牙齿,他满意的说到:“好好“。
第二个“好“刚说完,宋爸的手就突然滑落,眼睛也慢慢闭上,嘴角还残留着淡淡的笑容。
夏胜朋愣在那里反应不过来,爸爸她不可置信的摇头,刚刚一切都好啊,怎么会突然?“啊!“她好蠢,回光返照不是这样吗,她居然没有想到,应该多说几句的,多关心他几句。
夏胜朋的眼泪又断了线,这段时间所有的事好像都约好了似的。她简直心力交瘁,虽然爸爸一直不太关心她,甚至不太管她,最多为了夏岄的事,叮嘱她,多看她两眼。
可是那是爸爸啊,她们身上留着的是相同的血脉。夏胜朋皱着眉毛,“扑通“一声跪在床边,嚎啕大哭。
他还没有见到夏岄,怎么就走了?他怎么放心?“爸“她哭的吸不上气,从此就只剩夏岄和自己相依为命。
“爸“虽然早就想得到这个场面,但来的太突然,她还没有准备好。如果,如果昨天不任性,早点回来,还可以多陪陪他。她应该跟夏岄一起,再陪他吃饭,给他读报纸,给他找妈妈的照片有好多好多事。
她应该早点回来的!夏胜朋手搂着爸爸的腰,把头深深的埋在他的腿边,眼泪不一会儿就沾湿了那一块儿的被子。
夏胜朋心想,她原谅,她全都原谅,什么都不算什么。那是妹妹,根本就不可能怪她,无论发生什么,都希望她能够幸福。所以一开始就打算成全的啊,还想着照顾她,她自己就是个小孩儿,肯定照顾不好自己和肚子里的宝宝。
夏胜朋哭到累了,抽泣着。
夏岄的手段昨天她就都想明白了,以前只是抗拒去思考。她不傻,经过那么多的事她再明白不过,曾周是无辜的。
可是,那个孩子更加无辜啊。她没有办法忽视那个孩子,夏岄以后该怎么办,还那么小还在念书。她除了放手,只能放手。
刘若英不是唱过吗。
所有的悲伤丢在分手那天,未必永远才算爱得完全,一个人的成全好过三个人的纠结,我只有一句不后悔的成全,成全了你的今天与明天,成全了我的下个夏天。
爸,你听得到吗?你放心,我真的原谅。那一刻听到她怀了曾周的孩子,之后再明白过去是怎么一回事,也没办法责怪,别说怨恨。
那是血浓于水的妹妹,今后天高地阔,这世界上唯一与她有联系的人。对了,还有那个小孩子。
她缓一口气,擦擦眼泪。用家里的电话给夏岄打电话,还是先通知夏岄吧,还要办后事。
“嘟嘟嘟喂?“听筒里传来女生婉转的声音,是少年不知愁的声调。周围声音吵杂,好像在学校。
“洋洋“她还有明显的鼻音。
那边好像受不了她的沉默,“快点啊,有什么事儿快说。“夏岄声音变的不耐烦。
“爸去世了。你先回来吧。“夏胜朋尽量温柔的跟她说话,听起来还是很僵硬。
夏岄好像呆了一下,低了声音,“你等我吧,我马上回来。“
宠爱还好有用,她虽然厌烦爸爸的贫穷,好歹还是愿意回来送她最后一程。
夏胜朋蹲下来抱着自己,这个姿势很有安全感。爸爸,眼泪又涌出来。打湿了牛仔裤包着膝盖的地方。
夏岄心底还是善良的,她想。那么成全夏岄和曾周,也是件好事,好事。原谅所有,原谅夏岄的心机手段,放弃曾周。不只是因为是妹妹,不只是因为妹妹有了孩子。
她始终相信,夏岄还是小时候那个关心自己,保护自己,说“还有我“的小女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