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峒天惊讶地看着欧阳楹柔,从来没有一次,他盯着她的脸看这么久。他是皱着眉宇看她的。她是他见过的最有见地的女人。这些,只有殿下才能说得出来。并且是在做了三个月食客以后,才有了这样的一番见地。而这个女人,却轻而易举地看穿。老国主每日在深宫里,只怕永远都不会知道现在的南檀国到底糟糕到了哪种地步?
楹柔与陈峒天是以禄西国使臣的身份见到老国主的。
老国主强撑着身体被丫环扶着出来见欧阳楹柔与陈峒天。他的身旁,站着世子公孙长痕。
欧阳楹柔不经意地打理着他。与公孙明浩长得十分相像,果然是兄弟二人,眉宇气质都是极像的。只是他的眼睛看上去更凌厉一些,没有公孙明浩的儒雅与善良。
老国主热情地接待了他们。
欧阳楹柔坐在椅子里,一边喝着方几上的茶一边对老国主道:“皇上,我皇让我带几句话给皇上,不知道方不方便支退左右?”
老国主咳咳两声,然后一个眼神下去,丫环们都退了出去。
欧阳楹柔看一眼公孙长痕。
老国主道:“这是犬子公孙长痕,无碍!”
欧阳楹柔笑笑:“吾皇说,这几句话只能告诉南檀国主一人!”欧阳楹柔坚持。
公孙长痕生气地瞪一眼欧阳楹柔,拂袖而去。老国主看着公孙长痕的背影,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待公孙长痕离去以后,陈峒天起身揭下自己的易容面具。
老国主呆呆地看着陈峒天,蓦地,老泪纵横。
陈峒天跪地行礼:“臣陈峒天拜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老国主颤抖着身体把陈峒天扶起来。
欧阳楹柔放下了茶碗,走到老国主的身边,蹲下身来,握着老国主的脉博,然后皱眉。
“怎么样?”陈峒天在一旁有些紧张。
“老国主是长期服用了一味叫做穿田心的慢性毒药!”欧阳楹柔的脑海里立即浮现了两味药材,半边莲与海捧珠。
按照欧阳楹柔的方子,陈峒天仍然易容出了皇宫,分别从两家不同的药铺买了半边莲与海捧珠。
欧阳楹柔亲手把海捧珠研磨成粉,再把半边莲揉搓成茶叶状,将海捧珠揉进半边莲里,再装进茶叶盒子里:“皇上,您记得每日服用,当茶来饮即可!”
“多谢!”老国主对楹柔感激涕零。
“峒天,太子殿下在禄西可好?”老国主看着陈峒天,原本暗淡无华的眸光闪烁着。他有四个皇子三个公主,有两个公主为了南檀的安宁和亲去了临国,有一个公主还小,只有十三岁,待阁闺中。四个儿子以公孙明浩居长,也最有王者之风,因此他理所当然地成了南檀国的太子。二皇子长痕有才,却欠德,又急功近利,三皇子四皇子于半年前遭遇不测,多半是二皇子长痕所为,可是,他却是敢怒不敢言。他不能因为两个儿子而将南檀江山毁于一旦,置南檀百姓于不顾。他每日饮用的汤汁里有慢性毒药,他也在三个月前有所察觉,只是他不能拒绝,因为世子公孙长痕会派人守着让他喝下。现在,世子的势力日益强大,他只盼着太子公孙明浩能早日学成归国,继承南檀江山。
“殿下他很好,皇上不必担心。过些时日,殿下便会回来了!”陈峒天哀哀地说完以后,看向欧阳楹柔。那眼神里充满了期盼。似乎在等着她的决定,等着她早日陪着殿下一起回来。
老国主行动不便,眼神呆滞,反应也迟钝了许多。这个时候才发现自己是第一次见欧阳楹柔,他皱了皱眉,问陈峒天:“峒天,这位是?”他像个慈爱的老父亲,完全没有了皇帝的架子与龙威。
“回皇上,是南檀国未来的太子妃!”陈峒天又跪地叩拜。这一声太子妃把欧阳楹柔惊着了,她轻蹙秀眉,看向陈峒天,再看向老国主。
老国主看着她一身男装打扮,皱眉:“峒天,朕是不是老眼昏花了?”他看到的明明是个男子,并且刚才他说话的时候声音也是男人的声音。
欧阳楹柔噗的一声笑,揭下面具来,露出一张白晰的俏脸,然后跪拜老国主:“欧阳楹柔叩见皇上!”
老国主呆呆地看着欧阳楹柔,半晌才反应过来:“你是哪家的千金?”皇室娶妻,非富则贵,何况还是太子妃,未来南檀国的皇后娘娘,怎么能是个江湖人?刚才看这人捣药利索,倒是像个江湖女医,如何能做得南檀太子妃?想到这里,他的眉头不禁皱得更深了。
“家父禄西国镇国将军欧阳紫越!”欧阳楹柔对着老国主又是恭敬地一拱手。
听到欧阳紫越三个字,老国主的身体颤了颤,颤抖着双手将欧阳楹柔扶起来:“令尊近来可好?”他根本不知道,二十年前一别之后,欧阳紫越隐居山州,却遭遇了满门被屠。
欧阳楹柔眸光泛泪,抽搐着唇角,哀伤道:“爹爹十五年前被小人暗算,欧阳家五十几口人一夕之间满门被屠,只剩下我与哥哥相依为命!”欧阳楹柔唇角缓缓地勾起了笑容,她不该哭的。她就快要替欧阳家报仇了,她不该哭!
老国主颤抖着身体,指尖与嘴皮都在哆嗦着,喃喃低语:“欧阳紫越啊,朕说过,禄西国容不下你,为何不听劝啊?”
“皇上,十五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欧阳楹柔闻言皱眉。看样子,这位老国主与欧阳楹柔的爹爹欧阳紫越有着颇深的交情。
“唉,罢了罢了,人死如灯灭。孩子,你不要再想报仇的事情了,待太子回国,朕便为你主婚!”
陈峒天在一旁欣慰地笑。
欧阳楹柔仍然蹙眉,她很想知道欧阳紫越到底为什么被灭族,他是如何惹了莫少炎?于是,她继续追问:“皇上,我想知道爹爹的真正死因!”
老国主疲惫不堪地摆了摆手:“孩子,别问了。冤冤相报何时了!峒天,带楹柔去休息吧。”老国主安排道,然后又提醒,“不要透露了身份!没什么事就去禄西吧,让太子早日回来!”说完,他躺进椅子里,闭上了眼。他太累了,身体已经支撑不住了,他不知道他还能不能撑到太子回国?这个女子既是欧阳紫越的千金,他便要好好地保护她,只是,让她嫁给太子,真的能保她周全吗?
老国主想到这里,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往事一幕幕地席卷心头,他感觉到心窝处一阵阵的抽痛。欧阳紫越啊,你睁开眼睛看看,这些年到底都发生了什么?若是当年与我来了南檀国,又怎么会惹来杀身之祸啊!
他的思绪飘到了十六年前,战场上。那个时候,他们都还年轻气盛,不到四十岁的年纪,双方虽然立场不同,但是却一见如故。
禄西国与南檀国交战,南檀国是皇帝亲自出马,禄西国派出的是大将欧阳紫越。
经过了三十三天的苦战,最后双方讲和。在这三十三天的战争中,两个人建立了深厚的友情。
老国主知道欧阳紫越所处的环境,当时的莫少炎狼子野心,已经求得禄西先皇的同意,将自己只有9岁的女儿莫非花许配给了禄西国太子上官乾文。那个时候,禄西国的太子还并不知道这件事情,直到他长大成人,承了太子之礼,才知道自己莫名奇妙地有了太子妃。
皇室总是复杂的。而有了莫少炎那样处心积虑的大臣,便更复杂了。欧阳紫越为人忠心耿直,不喜虚名。他曾力劝欧阳紫越隐居至南檀国,被欧阳紫越挽拒,说是为人臣子,岂可背叛自己的国家,不忠不孝。
就这样,那一战后,双方再无相见之日。后来的每一次与临国交战,他都会想起,曾经有一个勇士,与作战了三十三天,结下了深厚的友谊。
每一次的战争,他都会想起,曾经有一个勇士叫欧阳紫越!
此刻,他的脑海里又浮现了欧阳楹柔那张清纯俏皮的脸。他细声地喃喃:欧阳紫越啊,你的女儿比你强!他突然相信,一切或许都是宿命。他又喃喃道:欧阳紫越啊,你有愧于我啊,没能保护好自己的命,所以派了你的女儿来救我的命啊!
陈峒天与楹柔又花了三日的时间赶回平王府,往返正好是七天。
平王府的确如她所料,已经乱作了一锅粥。城门口守卫森严,出城的人不停地遭遇盘查,欧阳楹柔勾唇对着陈峒天笑。她那出神入化的易容术岂是他们这些喽喽能盘查得出来的?即使拿着她的画像对女人们进行一一比对又如何?
两个人大摇大摆地进城,直奔平王府。
公孙明浩早已经在前殿里等着他们。冷冷地眼神扫过他们的脸。
“殿下!”陈峒天打一声招呼后径直往偏殿走去,然后进了公孙明浩的房间。欧阳楹柔也跟了进去。
公孙明浩只好跟了进去,脸色阴沉一片。越来越过份了,竟然无视他,他这几天,天天为她担惊受怕。只知道陈峒天去了南檀国,不知道这个女人也跟着一起去了。
陈峒天看到公孙明浩进入房间后,立即关紧了门,再关上窗。
“殿下,南檀国现在情形十分糟糕,只怕殿下不能再呆在禄西了!”陈峒天忧心地开口,他的脑海里迅速地浮现着这一次回南檀国见到的路边情形。多少妇儒带着孩子在路边皮包骨头,在夏天里瑟瑟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