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先是在大马路上行驶着,最后拐弯的时候,眼前是一条很直很宽的道路,起端的道路右边竖了一块两米高一米宽的天然石头,纹络弯弯曲曲煞是好看。
上面深深地刻了三个字:古木道。涂了红漆,明显历经岁月,但仍鲜艳欲滴。
路左右两旁都是又粗又高的大树,周晨也不认识,只看到头顶的天空都被伸出的树杈给完全遮挡了,只有零星的几点阳光穿过缝隙洒落到地上面。
行了一小段路程之后,左右开始出现稍微窄一些的岔道。魏叔叔开着车进入其中一个岔道,弯弯转转,看到很多不同的建筑和大门。
车停在一扇白色的约有三米宽的铁门前,魏叔叔按了车喇叭,两秒后,那门自动朝里面开了。里面是很大的草坪,视线所及之处有两个小花圃。
那房子是整体的,从外表看有三层楼之高,正对着大门有一扇门。门开着,一个打扮贵气的女人站在那儿,她身边还站着一个比周晨大约高半头的男孩儿。
周晨低下头,身上是穿了两年、洗得有些泛白的长袖T恤,和快要看不出原本颜色的牛仔裤。反观那个男孩儿,他穿着周晨在电视上才看到的小西装,还打着一个精巧可爱的领结。
那两人站在台阶之上,一个看似端庄,目中却有冷意;一个脸上明显有着敌意和厌弃。
韩敏牵着他的手,周晨感觉到妈妈手心冒出了汗。他抬头望了望她,发现妈妈的笑容十分僵硬。
那个女人从台阶上走了下来:“韩敏?”
韩敏轻点头,“是,我叫韩敏。”
那个女人微微侧了侧身体,喊了一声王姨,有个系着围裙的中年女人从门里走出来:“太太?”
“带他们去房间。”金文淑瞥了一眼魏叔叔:“人已经送到了,你回公司去吧。”
魏叔叔给韩敏了一个安心的眼神儿,开着车走了。
王姨带他们去了二楼最后一间房,对于周家来说,那个房间的布置太过普通,但也比周晨他们住的矮房好了不止一个层次。
收拾着东西,金文淑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房门口。韩敏发现了,于是直起腰,以询问的眼神儿看着她。
“你应该知道你自己的身份吧?”
韩敏的脸一红,周晨看到她的额头上冒出了汗滴:“周太太,对不起,我……”
“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是废话。”金文淑直接打断了韩敏的话,以一种主人的姿态说道:“把你接回来,是鹏元的意思。但不要以为进入这里,自己就是这里的一份子。”
韩敏微低着头,脸上有掩饰不住的难堪:“我知道。”
“我们周家不养吃闲饭的人,以后你就和王姨一样,在厨房里干活,家里地板什么的都要收拾干净。”
金文淑指着窗外说道:“草如果长长了,记得修建整理,平日里记得浇水……”她巴拉巴拉地说了一大堆,韩敏只有点头唯诺的份儿。
等她走了之后,韩敏明显松了一口气,坐在床边抚摸着周晨的头发说道:“晨晨,这里不比我们以前住的地方,你一定要懂事,知道吗?”
周晨点点头,就算一开始他什么都不懂,他也刚刚知道了自己是如何存在于世的,大概能猜测到,即将迎接他们母子俩的是什么。
他觉得爸爸不重视他们,否则他该亲自找来,亲自接他们回家,不是吗?
接下来的生活果然应验了他的猜测。周鹏元回来之后,看到韩敏像女佣似的打扫屋子,竟然什么都问,连一句关心的话都没有。
看得出韩敏非常失落,只能沉默着什么都不说。
以为能相安无事地过几年,却很快发现不是这样。
有一次周晨感冒了在学校上不了课,韩敏把他接回来,本想在房间里照顾儿子。可待不上十分钟,她就被人给喊了出去。
周晨醒来的时候天还亮着,觉得口好渴很想喝水,叫了好几声都没人回应,只好下床打开门。
二楼的安全栏杆比他高,从缝隙里他清楚地看到,韩敏一个人蹲在地上擦地板,而其他几个女佣靠着墙,就像看猴子似的,一边嘻嘻哈哈指指点点,一边窃窃私语满脸嘲讽。
周晨怎么看得下去,不顾昏昏沉沉的脑袋,一下子冲了下去,质问她们,为什么只有妈妈一个人干活,她们却可以袖手旁观、什么都不做。
那几个女佣是一点儿都没有掩饰对周晨的鄙夷,有一个说道:“呵,你真以为你进入了这大铁门,就是周家的二少爷了?私生子就是私生子,永远都上不了台面。”
另一个女孩儿紧跟道:“就是,简直给周家抹黑。”
周晨刚要冲上去,心想就算没有她们高,自己也要狠狠地踹她们几脚。
韩敏及时地把他往后拉去。
看着他们母子两个一个压抑着怒气,一个沉默地低着头,女佣们越来越肆无忌惮,当着面儿说出更难听的话来,一句句尽是侮辱。
就算周晨只有八岁,他也能听懂了。他终于忍不住了,挣脱了韩敏的手,冷不防地冲过去,死咬着说的最欢快的那个女孩儿的手,任她鬼哭狼嚎都不肯松口。
他感觉到有人在拉扯自己,有人趁着乱的时候偷偷掐他的手臂,还有不知是谁,在背后使劲儿地拽他的领子,几乎勒得他喘不过气来。
突然一声冷喝传来:“你们在干什么?!”
那些女佣一下子松了手,周晨被韩敏重新拉到她身边。周晨的嘴里有血腥味,那个女佣的手被他咬得鲜血淋漓。
转过身去,周凌泽居高临下地站在楼梯拐角处,一脸不耐烦地看着底下所有人。
他的目光很快瞟到了那个女孩子受伤的手,接着他看向了周晨的嘴。周晨想自己的嘴唇上一定还带着血,所以他的目光才那么锐利。
他以为周凌泽会说什么,但周凌泽竟然不发一言,转身上楼回了房间。
那些女佣见大少爷没有为她们出气,便愤愤地出了大厅。韩敏松口气,抱着儿子回到房间,用热水给他擦脸:“晨晨,不管她们说什么,都不要往心里去。”
“我也想。”可那样难听的话,只要不是心如止水的人,都应该不能无动于衷吧?
韩敏叹了一口气,在儿子面前,她尽显全身心的疲惫。
在周晨即将要睡过去的时候,韩敏突然一把抱住了。周晨感觉到她的泪水顺着自己的脖颈往下流,很烫很烫。
在那一瞬间,他震惊了。他开始后悔刚才的举动,他一定又给妈妈增添了麻烦。
晚上周鹏元回来了,饭桌上周凌泽开了口:“爸爸”他伸出手指着周晨:“他其实是一条狗。”
周晨一愣之后,顿时非常恼怒,死死地握着筷子。
周鹏元看了他一眼,表情有些不悦地回看周凌泽:“你这孩子,话不能乱说。”
当时周晨还以为他说这句话是给自己解围,后来才明白那人只是为了他自己。若说有其父必有其子,他周晨是一条狗,那周鹏元他是什么?
周凌泽见父亲不信,不禁有些着急:“爸爸,我说的是真的。他今天下午把阿香的手给咬烂了,流了好多血呢!”
周鹏元怀疑地看看他,看看周晨:“是真的么?”
金文淑微微一笑:“凌泽什么时候撒过谎?再说,咬伤的伤口能作假吗?”
那个叫阿香的在她的示意下,特意露出了包扎好的手。
周鹏元的视线如利箭一般射过来,却落在了韩敏脸上:“你就是这样教儿子的?”
韩敏低着头:“对不起,是我没有教好他。”
金文淑挥挥手:“算啦算啦,孩子还小,以后可以慢慢教,现在是吃饭的时候。”
从那以后,不管听到多难听的话,周晨都忍住了冲动,因为他总是想起那流在自己脖子上的滚烫眼泪。妈妈尚在忍耐,他又有什么不可以忍的?
但金文淑和周凌泽显然比他们想象地还要可恶,那两人总是人前一套人后一套。在周鹏元面前,总是一副处处维护他们、大人不记小人过的慷慨模样。
在周鹏元身后,他们就露出了本来的面目,最脏最累的活给韩敏干,就算是周晨,偶尔也要使一些绊子,害得韩敏每每对着周晨新增的伤口,只能默默流泪。
有一次韩敏生病了,还要拖着病体去打扫楼梯。
看着金文淑悠闲地坐在沙发上吃瓜子,将瓜子皮扔在妈妈刚收拾好的地板上,周晨实在看不下去了,便求魏叔叔带自己去公司找周鹏元。
他忍下心中所有的反感,张嘴喊了周鹏元爸爸,周鹏元只是无所谓地应了一声。周晨请求他对自己妈妈好一点儿,周鹏元只连眼皮都懒得抬,只凉凉地说道:“你妈以前在公司,就是一打杂的。”
这句话足以震惊地周晨说不出话来。忘了魏叔叔在后面叫他,他呆呆地出了公司。看着鸿飞的高楼大厦,他突然清醒过来,不管妈妈为周家付出多少,都不会有他们的一点儿好处。
他好想念柳爷爷,真的好想念慈爱的柳爷爷。
失望地回到家中,周晨恰好看到一副他不敢相信的画面。韩敏蹲在地上擦地板,周凌泽竟然站在背后不断地拿脚踢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