叽叽喳喳的声音终于结束,屋里一下就安静,安静得好像从来没有屋,安静得好像屋,屋里的一切在墙壁的画上。
  李秀看见地上的血,恍惚的明白,可是李秀也不是特别明白。
  李秀说:“昨夜回了屋,躺上床睡觉,屋外风大,吹破窗纸,灰尘从窗户泻进,落在我的脸上,我觉得不舒服,调头躲避灰尘侵袭的睡,可是,就在我刚掉头时,一个黑影窜上,用什么东西击在我的脖子,我失去知觉,后来发生的一切我不知道,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李秀婶儿,我们听见男人的惨叫声,冲进屋子,屋里有血,你晕在床上,身上没有穿衣服。”赵大看着李秀婶儿的眼睛,声音尽量温柔地说,怕吓了李秀婶儿。
  “啊!”李秀惊叫起来,摸摸身子,穿得有衣服,看了一眼,昨夜睡时,穿得就是这衣服。
  昨夜把自己脱得赤条条的一定是袭击自己的人,想到身体除了丈夫外,凶手看见了自己的身子,李秀的脸红了,像一朵忽然绽放的病态的花。
  “身子没有什么异样的感觉,没有被凶手侵犯过。”李秀说完,村民舒了一口气。
  凶手若得逞,不知道会给李秀造成多深的创伤。
  凶手若得逞,逮到凶手,非撕碎不可。
  平常和李秀关系好的唐中花陪着李秀。
  东边的天上悬着一轮太阳。
  扯着哈欠的村民回到各自的屋睡觉。
  秦文当然也回去了,可是,秦文推开内屋,床上空空。
  丈夫去了哪里?什么时候出去的?风有些凉,缩缩身子,脑袋像被拳头捶了一下,昨夜深夜没有感觉丈夫和往日不同。
  丈夫的离开让秦文感觉到了。
  听见惨叫声的任何一个人的第一反应是惊愕,惊慌不安,丈夫却笑着。
  何事会让他的脸绽放那样灿烂的笑?
  心里的不安浓,钻进被子,躺进被子里,蜷在柔软的床上真舒服。
  天将亮未亮时,夏丹匆匆的出去。
  手中握刀,握刀的手已白,天将亮未亮,光将明未明,看不见,也没有谁会看。
  五年前,赶出木澈,青山绿水旁搭棚子而住,期间也悄悄跟着李秀来过几回,没有一回进棚子。
  没有一回进棚子,不意味着永远也不会进棚子。
  五年里,夏丹的脑海从未闪过有一天会进木澈的棚子,真的,一个念头也没有。
  也坚信以后的永远,永远也不会进木澈的棚子。
  可是时光流转,春荣秋枯,以为不变的人事悄悄变了。
  一种深入骨髓的无奈。
  为了活着,不停地去改变,不停地去妥协。
  今天,天将亮未亮时,夏丹来了。
  夏丹推开棚子,木澈没有睡,喝着李秀送来的花茶。
  木澈一手抚着白色胡子,慢慢开了口:“你终于来了,我也知道你也是终于会来的。”
  桌边还有一杯茶,灯盏中,茶冒着黑色雾丝,它是刚刚泡得,它在等它的主人喝它,此刻它的主人来了。
  脸已扭曲得不像是人样的夏丹的脸忽然笑了。
  夏丹甚至觉得一切血和伤害没有发生。
  一切有的是相爱。
  若是一切永远的相爱该有多好?
  夏丹握刀的手已经松了,后来竟然放进长袍口袋。
  夏丹竟然真的坐在那杯冒着热气的茶桌旁。
  象征性的拍拍没有灰的长袍,端起桌上的茶杯,手指在茶杯上滑一下。
  茶杯到嘴下,夏丹张开嘴,从里面吹出一阵风,平静的茶水被吹出一阵漩涡,热气不知在哪里去了。
  蓝色的花随漩涡涌上,蓝色如海,如蓝色的玫瑰。
  喝一口,茶水进入夏丹的嘴喉管肠子胃,茶是热的,热中有一股清凉的感觉。
  咂了咂嘴:“好茶。”
  不知茶叶从何而来?看出夏丹的疑惑,木澈手抚白须,淡笑着说:“山里有好茶叶。”
  这里的山高,山青,夏丹活了将近五十七年,从没有见过这样的茶叶,也从没有喝过这样的茶。
  有些疑惑,木澈是不是吹牛皮?
  看着木澈的眼睛,夏丹知道,木澈不是吹牛皮。
  握刀而来,握刀的手泛白,不是来和木澈聊天的。
  在现在这样的情况下,夏丹发现自己的心软了,心一旦软了,要硬起来总是很难。
  天已亮,本该有鸡啼,夏丹没有听到鸡啼声。
  不是没有鸡啼,棚子里没有喂养鸡,哪来的鸡啼声?
  天渐亮时,高仿村的鸡啼声不绝。
  夏丹的妻子秦文也终于在鸡啼声中睡着。
  一杯茶喝完,这里的静,是那种能让人心完全宁静的静。
  夏丹右手的半截小手指放在木桌,它已不是那么有生命力了,泛着一层乌青色。
  看着半截小手指,夏丹就像看着半截木棍。
  木澈拿起半截小手指,放在眼下看了一眼又放在桌上看着夏丹:“我们的怨恨可以从你我的生命归途中抹去。”
  “我们都老了,老得离这个世界越来越远。”
  “唉。”夏丹叹一口气,望着棚子外青白的天:“我拿着刀来,要砍下你的头,我拿着刀来时,以为,真的以为能砍下你的头。”
  “我推开棚子,第一眼看见你我也就知道我要砍下你的头跟摘天上的星星一样难。”
  “你是对的。”喝了一口茶,木澈说。
  夏丹回高仿村的路上没有如来时一样无望。
  推开屋门,老婆在梦里。
  刀放进柴房,夏丹也进入梦里。
  太阳放出热光,李秀梳洗完,惴惴不安的找木澈,和木澈找武尘李瑶。
  山林深,声音辽远,汗湿全身,坐在一块黑色巨岩上,放眼四望,林海葱郁,被风吹得微微摇晃,它像一头怪兽,悄无声息的吞噬武尘李瑶。
  和李秀对视一眼,下去。
  路陡得令两人几乎滑下,碎石滚下,惊慌的躲避碎石,被一块碎石击中,不是死也会残废。
  李秀害怕得哭了,木澈早已习惯,终于到最底,坐在泥巴石块枯叶混合的地面。
  粗壮纤细的树叶树杆遮挡阳光。
  这里没有人开出的路,几乎没路。
  精力恢复,扒开绿藤,树林间穿行,行得越远,树越细,密密麻麻的,没有落脚的地方。
  行了很久,找了很久,毫无收获,迷路了。
  阳光渐薄,一天渐黑,肚子饿了,找时没有带吃的东西,树林有野果,绿色圆圆的,鸡蛋大小,不认识,害怕有毒,不敢吃,实在饿得不行,木澈咬了一口,花白的长胡子随着嘴唇起伏而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