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主啼啼哭哭,进了村庄,那是五月天气,炎热异常,居民百姓吃了晚饭,都在庄前乘凉,或谈农桑,或讲买卖。忽听得小主啼哭,众乡民说道:“谁家的孩儿,这时候还未回家,在此啼哭,我们看看是谁家的。”众乡民来至跟前,见了殿下,大赞道:“好一个有福气的孩子。”这一个说李家的,那个说是张家的,内中有一个老儿上前扯住殿下问道:“你是那里来的?”殿下往后一指,那老头儿道:“你这孩子是岭后的么?”
殿下点头,乡民道:“为什么夜晚不回家去?”小主随口慌说道:“我是岭后住的,父母双亡,在姐姐家过活。因是我夜晚懒得起来,床上走了溺,姐姐打骂也罢,我家姐夫利害不过,也不打,也不骂,要将我绑在树上喂鹰。只为我受不得,故此连夜跑了出来,就死也不回去了。”老头儿叫道:“老张,我看这个孩儿有些福气,后来定有好处,你家又无儿女,何不领他回去,做个螟蛉义子,岂不是好。”张老儿道;“我岂不愿意,只怕他姐夫找来,说是他家的孩子,拐带了东西出来,那我岂不淘气了。”众人齐声说道:“无妨,无人找便罢,若有人来找,我们都是证见。”张老儿道:“蒙众位作主,我就领他回家去,三日后,摆酒邀请众位饮几杯。”众人道:“如此叨扰了,我们且问他一问:“孩子,你肯跟员外做义子么?”小主闻言,低头暗想:“我如今举目无亲,投奔无门,何不将计就计,跟随老头儿,混他几日再作道理。”遂答道:“我如今无家可归,情愿跟随老者。”
众人道:“好好。”张老儿满心欢喜,引着小主回家。进了卧房,对女人说明来由,两老儿在灯光之下,看见小主生得方面大耳,齿白唇红,齐整不过,张老儿道:“这孩子何如?”安人道:“好一个福气的孩子。”因问道:“你姓甚么?”小主道:“我姓田。”安人道:“到了我家,却要改姓张了。”说罢,即往厨下收拾饭菜,捧进卧房摆下,请小主享用,小主饱食已毕,两老儿安置床上睡觉。
次日起来,两老儿欢天喜地,爱惜如珍,小主在张家安身,不觉八个多月。那日张老儿身上欠安,睡卧在床。安人亦觉头晕心痛,两老双双病倒,小主朝夕伺候。那知庶民福薄,受不起王侯为子,两老病了数日,医药不效,双双病重身亡。小主心中忙急,着人到东庄报知安人的侄儿李大哥,又着人到西庄报知员外的侄儿张进才。不多时,两个侄儿都来了,痛哭一番,置备衣衿棺椁,请僧道念经殡殓,小主披麻带孝,把两老安葬。诸事完毕,就在家中静坐守灵。一日张进才与李大哥商议道:“你我都是员外安人的亲骨肉,家财该应有份,那个小孩子来此未久,就把两老尅死了,是个不吉利的人,如何承受得张门家当?不如明日请齐街坊邻舍,当众把他逐出,你我家私平分,岂不好么。”二人在背地里商量,不料小主句句听得明白,不觉心中大怒:“可恨这两个狗才,图谋张门产业,欲行赶逐于我,十分可恶。但龙游浅水,凤落林中,有日回朝,万里江山有份,恋此小小田园,终非藏龙之所,到不如另寻出身之处,巴个出头,方显良策。”小主想定了主意,至次日清早,不别而出了张家庄、也不认得东西南北,信着脚步,只管前行。不知走了多少路,夜间古庙安身,饥时就学伍员沿途故事,沿门挨户求食。
那一日,流到青州府常山镇地方,饿到午后,尚未饮食。偶然饭店门前经过,那掌柜的李三一眼看见,暗羡:“好一个有福气的孩子,不象小家人儿女,为何闲游浪荡,必有原故。”随招手道:“小孩子,你到这里来。”因问道:“你是谁家的孩子,家住那里?”小主用手往东一指。李三道:“你在河东住么?”小主点头。李三道:“姓甚么?”小主顺口答道:“姓王。”李三道:“你敢是河东王员外公郎么?”小主又点点头。李三慌忙走出柜来,一把拉住道:“小相公是富贵人家之子,怎么逃走出来,快快请进。”小主不知是那里,跟进店中。李三道:“令尊王员外是我的财东,我领他本钱,在此开店,半年前去算一道账,我常常问才东有令郎否,员外叹道只有一个,不肯读书,常常逃学,你怎么逃到这里来了。”叫走堂的:“把小相公请进后头,他是才东的儿子,莫要怠慢他,收拾一间洁净房子,教他安身,要吃甚么与他吃,好生服侍,等我到河东去算账时,与才主提一提,教他差人来接,方见得我一点情意。”走堂领命,把小主安顿停当,照应殷勤,小主又得了安身之处,这且不表。
却说孙亚父,在银安殿正坐,偶然想起殿下,自从在艾花山君臣分手,韶光迅速,转眼二年有余,未知殿下串国游邦,今在何处,不免算他一算。他在袖里算了一课,原来是在常山镇李家店安身。但是你命该有几年磨难,方得建号中兴,但李家店又非藏龙聚凤之所,不免还要教他走国,受些苦楚,才得安身之地。想罢,写下一联柬帖,托在掌中,即下银安殿,仰面朝天,把杏黄旗取下来,住上一展,只见值日功曹控背躬身,口称“真人令小神何方使用?”亚父道:“无事不敢冒渎尊神,今有柬帖一联,借重尊神,至皇宫内院,在云端落下,不许有违。”功曹领了法旨,一缕金光,腾空而去。
且说闵王同邹妃,正在玩花台上饮酒取乐,众宫女笙箫迭奏,耍笑讴歌。只见半空中飘飘摇摇,坠下一个柬帖。闵王一见大惊,慌令宫女捡起,呈上观看。只见上面写着四句言词道:
先正君王太不仁,天伦父子两相分。若要东宫重会面,只在常山镇上寻。
闵王看毕,欢喜无尽,感谢苍天,田门有后了,吩咐撤宴。邹妃问道:“柬帖有何语言,吾主见了这般大喜?”闵王道:“王儿有了下落了,柬帖上明明说在常山镇寻找。”邹妃道:“既然殿下在常山镇上,何不差官接他还朝。”闵王笑道:“孤恨不得倾刻相逢,岂有不接之理。”传旨宣太师进宫,不一时,邹文柬进宫见驾。闵王道:“国丈大喜,有了你的外孙了。”文柬闻言,假装欢喜:“殿下在于何处?”闵王道:“孤自失王儿,昼夜不安,皇天可怜,不绝田门之后,降下一联柬帖,说我王儿在常山镇安身,可喜我国有了主了。即今借重太师,往常山镇走一遭,速请王儿回朝,自有厚谢。”邹文柬叩头在地:“此乃吾主洪福齐天。父子团圆,万千之喜,臣敢不效微劳。”文柬领旨出朝,回归太师府坐下,邹刚、邹谏上前叩道:“主上宣父亲进宫,有何事情?”文柬道:“今日皇上在玩花台饮宴,空中坠下一联柬帖,说是孤存狗子在常山镇安身,差我前去接取回朝,不得不去。”邹刚、邹谏一齐开言道:“常山镇乃青州地方,离临淄很远,我兄弟二人保父亲同去,以防路上不测。”文柬道:“同去更好,快些点集家将起身。”父子点起家丁五百,出了临淄南门,竟望常山大路而去。兵行迅速,蓝旗来报:“大兵不可前进,相离常山镇不远了,乞令定夺。”太师吩咐:“响炮摇旗,恐惊走了殿下,须在镇外悄悄安营。”军兵领命,扎下营盘,文柬升帐坐下,传令邹刚兄弟,领兵二百,由常山东路进去,搜至西路而回,老夫领兵二百,由西路搜至东路。分兵合搜,不许他走脱了。”
不言父子分兵进常山,且说小主在李家店内安身。那日食了饭,拉过一把椅坐在大门上看热闹,闻听人马进镇搜寻殿下,他自己就该躲藏了。只因小主在民间日久,竟忘了自己的来历,只管在门前坐着。邹刚邹谏正在门前经过,邹刚还未看看见,邹谏回头看着了,一挽丝缰收住了坐骑,叫道:“有了,行了,不必走了。”邹刚道:“在那里?”邹谏指道:“这不是么。”兄弟二人滚鞍下马,二百家丁发声喊,一拥齐来。小主看见,认得是邹刚、邹谏,只吓得魂不附体,要走也来不及了。那李三看见,那有魂魄在身,丢下家私,开后门走了。邹家兄弟二人,拉住了殿下,双膝跪倒,口称“千岁,臣奉圣旨,请殿下还朝。”小主泪流满面,哀告道:“舅舅,放了我罢。他日相逢,自然报你深恩。”邹刚道:“千岁哭也无益,我是奉旨的事,请千岁还朝,不宜耽搁。”叫家将:“快扶殿下上马。”小主大哭,满地打滚。邹刚上前一把挟住,放在马上。家将护持,往西而走。众家丁将李家店抢个精光,这且不言。
且说邹家兄弟,押着小主往西正走,遇见了太师。二人滚鞍下马道:“父亲万千之喜,得了冤家了。”文柬道:“在那里?”邹刚指道:“那不是么。”文柬道:“还要叫人护住,他到狠受用。”叫家将:“用绳索四马攒蹄捆在马上,不可放走了。”家将领命,将殿下缚绑在马鞍轿上,催兵就走。传令:“你兄弟二人,领兵五百,押着狗子,小心在意,急急赶回临淄。老夫领家将数名,先进城报信,看昏君怎么行事。”
言毕,文柬策马先进临淄。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