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太傅。收城胜国之末,太尉张士诚据有吴浙,僭王自立,颇以仁厚有称于其下,开宾贤馆,以礼羁寓。一时士人被难,择地视东南若归。自是捎能罗致名客,如张思廉、陈罗完、周琦辈皆在焉。
及大朝行吊伐之,诛群雄稽颡,而士诚独后。至勤王师钟鼓声伐,螳臂自卫,天下笑之。
当是时,太傅中山武宁王实为元帅,以长围围城。城中被困者九月,资粮尽罄,一鼠至费百钱。鼠尽,至煮履下之枯革以食。于时城中士卒登垣以守,多至亡没。士诚聚尸焚于城内,烟焰不绝,哀号动地。
武宁围久不克,或有献计者曰:“苏城盖龟形也。六处同攻,则愈坚耳。不若择其一处而急攻之,乃可破也。”会士诚之亲信李司徒者,亦密遣入至军前纳款。武宁王乃引兵从阊门入。士诚募勇士十人,号曰“十条龙”者,皆执大杖出战死焉。武宁乃入,不戮一人。时信国公以城久不破怒,若城下之后,一岁小儿亦当斫为三段。时信国引兵从葑门入,遇城中士女必处以军法。武宁闻之,急使人捧令牌迎信国军,曰:“杀降者斩。”信国军乃止。
士诚闻城破,其母作淮音语士诚曰:“我儿败矣。我往日道如何?”士诚乃悉驱其骨肉登齐云楼,纵火焚之,而已独不死,曰:“吾救一城人命。”乃就缚,俘至都下。
李司徒者得以鼓乐迎导,游城三日,意谓必得重赏,乃竟正丁公之戮焉。李司徒故宅,今吴县学宫是也。其墓在九龙坞,亦被发掘久矣。
初葑门以信国之入,至今百载,人犹萧然。武宁入阊门,故今民物繁庶,余门皆不及也。
迹士诚之所以起,盖亦乘时丧乱,保结义社,泛海得杭,遂止于苏。观其在故元时贡运不绝,亦固知有大义者,独恨不能如吴越钱做王之献土,以取覆灭。哀哉!然苏人至今犹呼为张王云。
第二魏守。改郡治苏州郡衙,自来本在城之中心。僭周称国,遂以为宫,颇为壮丽。元有都水行司,在胥门内,乃迁衙居焉。及士诚被俘,悉纵煨焰,为瓦砾荒墟,方版图始收兹地。
高皇择一守未惬。蒲圻魏公观方,以国子祭酒致仕。将归,上亲宴饯于便殿,得平苏之报,因酌酒留之曰:“苏州新定,烦卿往治。”蒲圻遂领苏州。
时高太史季迪方以侍郎引归,夜宿龙湾,梦其父来书,其掌作一魏字云:“此人慎勿与相见。”太史由是避匿甫里,绝不入城。然蒲圻爱被殷勤,竟遂弃寐,告为忘形之交。然未有验。
蒲圻硕学夙充,性尤仁厚,贲临之久,大得民和。因郡衙之隘,乃按旧地而徙之,正当伪宫之基。初城中有一港曰《锦帆泾》,云阖闾所凿,以游赏者,久已堙塞,蒲圻亦通之。
时右列方张,乃为飞言上闻,云:“蒲圻复宫开泾,心有异图也。”时四海初定,不能不关圣虑,乃使一御史张度觇焉。御史至郡,则伪为役人,执搬运之劳,杂事其中。斧斤工毕,择吉构架,蒲圻以酒亲劳其下人予一杯,御史独谢不饮。是日高太史为上梁文。御史还奏。蒲圻与太史并死都市,前工遂辍。
至今郡治犹仍都水之旧僻,在西隅堂宇逼侧,不称前代。仪门下一碑,犹是都水司记,可征也。而伪吴故基,独为耕牧之场,虽小民之家无敢筑室其上者。惟宫门巍然尚存,蒿艾满目,一望平原而已。然数年之前,犹有拾得箭镞与金物者。近亦无矣。
第三严都。堂刚鲠严德明在洪武中为左佥都御史,尝掌院印,以疾求归,发广西南丹充军,面刺四字曰:“南丹正军”。后得代归吴中,居于乐桥,深自隐讳,与齐民等。宣德末年,犹存西军之过,暴苦民家。公奋手殴之,西军讼于察院被逮。时御史李立坐堂上,公跪陈云:“老子也曾在都察院勾当来,识法度底,岂肯如此?”李问云:“何勾当?”严公云:“老子在洪武时曾都察院掌印,今堂上版榜所称严德明者即是也。”李大惊,急扶起之,延之后堂,请问旧事,欢洽竟日而罢。后御史缪让家宴客,教授李绮上坐,致公作陪。公时贫甚,头戴一帽已破,用杂布补之。绮易其人,见公面上刺字,怜而问之云:“老人家何事刺此四字?”公怒因自述:“老子是洪武遗臣,任佥都御史,不幸有疾,蒙恩发南丹,今老而归。”且曰:“先时法度利害,不比如今官吏。”绮亦大惊,拜而请罪,因退避下坐。前辈朴雅安分如此。闻之长者,洪武时吴中多有仕者,而惟严公一人得全归焉。今其子孙不闻如何也。然当公在时已埋没不为人所知,况其后乎?
第四况侯。抑中官苏州,古大郡也,守牧非名公不授,载见前闻。自入我朝,魏公观以文化为治,姚公善以忠烈建节,赫如也。自时厥后,乃得况公钟焉。
公本江西人,实姓黄氏。初以小吏给役礼部,司僚每有事白堂上,必引公与俱,有所顾问,则回询于公以答。尚书吕公震奇之,因荐为仪制主事。
仁宗宾天,宣宗在南京,当遣礼官一人迎驾。众皆惮行。吕尚书以公就命,公挺然出曰:“是固非我不可!”铺马驰七昼夜至南京。驾发,公纱帽直领芒鞋,步扶版轿行千余里,不辞其劳。宣宗怜之,敕令就骑。每至顿次,则已先谒道左。宣宗由是知其忠勤可用。
时承平岁久,中使时出四方,络绎不绝,采宝干办之类名色甚多。如苏州一处,恒有五六人居焉。曰来内官,罗太监尤久,或织造,或采促织,或买禽鸟花木,皆倚以剥,民祈求无艺。郡佐、县正少忤,则加捶挞,虽太守亦时诃责不贷也。其他经过内宦尤横,至缚同知卧于驿边水次,鞭笞他官,动至五六十以为常矣。
会知府缺,杨文贞公以公荐而知苏州。有内官难治,乃请赐敕书以行。文贞难其事,不敢直言,乃以数母字假之以柄。下车之日,首谒一势阉于驿,拜下不答,敛揖起云:“老太监固不喜拜,且长揖。”既乃就坐,与之抗论。毕出,麾僚属先上马入城,而已御轿押其后。由是,内官至苏皆不得挞郡县之吏矣。
采内官以事杖吴县主簿吴清。况闻之,径往执其两手,怒数曰:“汝何得打吾主簿?县中不要办事,只干汝一头事乎?”来惧,谢为设食而止。于是终况公之时十余年间,未尝罹内官之患也。
然况公为政,特向严峻,故时有以轻罪而杖死者。御史某巡按在苏,况适过交衢中,拱手而过,不下轿径去。人乃衔之,竞以为谤,故久抑遏不迁。至九年,复为留守卒官。然苏州至今,风俗淳良,则皆其变之也。至于减三分粮、当一代军,则其惠泽之在人者不小也。然其初非吕尚书之荐、宣庙之知、杨文贞之助,则安得如是?而九年之间,使不满而他徙,则其政未必告成若此也。郎中引与之,俱逸其名,不耻下问,以达其下,亦贤矣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