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菜市口边上一家茶馆二楼,一个络腮胡子的大汉坐在一张靠窗的桌子边,等着蓝家发卖早已经等了许久,因为桌上的那壶茶早已经被茶馆小厮不知道续了多少次水了,泡出来的茶汤早已经跟着清水没什么区别了。
  尽管不知道被茶馆小厮鄙视了多少回,毕竟茶馆里普通的茶水也就十个铜板一壶,喝不起的没几个,但是一壶茶却喝上一个时辰却不点任何其他东西占着桌子的人还是遇不到几个的,但是那个大汉还是旁若无人地端起和清水没什么区别的茶水,一口饮尽,就好像是杯中的不是茶水,而是酒一样。
  今天菜市口有热闹可瞧,茶馆的地理位置又好,探出头就能把菜市口看得一清二楚,所以生意就特别好,桌子都腾不出来,这么给霸着一张桌子,茶馆小厮终于忍不住了,将一个刚进入茶馆的客人带到了那大汉的桌子边,阴阳怪气地说道:“这位客官,咱今儿个人多,这座位可不够了,小的看你也是一个人,还只点了一壶茶,不如让这位客官跟你挤一挤,这就对不住了。”
  那大汉也不在意,只是点了点头,将茶壶里的最后一杯茶倒了出来,让那小厮继续去续水。
  “喝那么多水,等会尿不死你。”小厮拿着茶壶,心中腹诽着。
  坐在大汉旁边的那人却是一身江湖侠客打扮,黑色的贴身短打,小腿上绑着厚实的布条以便赶路,头上还戴着竹笠遮住了自己的样貌。
  戴着斗笠的江湖人坐在凳子上,也不等小厮给他上茶,直接翻了个茶碗倒了碗清水喝了一口,那大汉却趁着周围的人不注意,将头凑近了江湖人边上,小声说:“大哥说了,等发卖到蓝少爷的时候,直接动手,能救几个是几个。”
  却不想,这两人原来是认识的,而且还要做一件惊天动地的事情,劫法场。
  说是能救几个是几个,但听着,却是像救了那个蓝少爷,其他的死活不论了。
  朱柄实在是太小了,就算挤到了人群的挺中间,却是踮着脚也看不到也只能看到前方人的腰或者屁股。
  老仆却是一把将朱柄抱了起来,放到了自己的肩膀上。
  朱柄终于看到了台子上的场景,只见一个一个的犯人被那些兵丁压到了台子上示众,很是满意,对着老仆说道:“师父,你就真的一点都没有动心,要知道,错过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让我做一个横行霸道为非作歹的公子哥还现实点,你那点衣钵可别指望我能继承了,还不如现在收个徒弟呢。”
  老仆苦笑,他的这个少爷哪里都好,从小也乖巧,又天资聪颖,可就是从来都不学好,最大的愿望却是做一个无所事事的膏粱子弟,这却让老仆有些担心,以后他需要经历的,却可能是骇人的大风大浪啊。
  也不等老仆回答,朱柄扭了扭身子,找了个让自己舒服的姿势,感叹道:“这一个发卖,可真是让整个应天都万人空巷啊,《大锦律》上不是明文规定,十人以上聚会,就以叛乱造反罪论处么,可这又改怎么算呢?这没有一万也有九千人了吧,要换我那时候这种规模的游行,早一个个被逮进局子里蹲着了。”
  老仆听着朱柄唠叨不停的碎碎念,很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好一会,蓝家的一大家子人才被全部押到了台上,只是这毕竟不是要砍头,所以每个人脸上都一脸的戚容,但是真的哭的,除了那些年纪小的以外倒还真没有几个,在这么大的祸事之下,能够保住一条性命,那已经是天大的幸事了。
  对蓝玉,不是没有人怨,因为他立下的功劳太大,在军队的威信太高,才招致了这样灭门的祸事,可是又因为蓝玉的自杀,才让所有人逃过了性命,却是不知道该不该去怨了,就算是蓝玉的妻子与儿女,怨恨与感激交织在一起,对蓝玉的感情也复杂了起来。
  发卖的流程还是很麻烦的,步军衙门和锦衣卫的人上去做过秀,公布了蓝玉的各项罪名,把他说得十恶不赦,又感念了一下当今皇上的恩德,这些都不一一细表,总之繁琐的程序过后,发卖正式开始。
  当第一个人被推上前后,预想中的劫法场终于还是没有出现,这倒让朱柄有些小失望,低头对老仆小声说道:“这皇帝老头把对自己有点威胁的人杀得都差不多了,就以为能够高枕无忧了,恐怕以后还有够他头疼的事情让他忙活的。”
  朱柄说的这话倒也不是无的放矢,朱玉璋的大部分儿子都是草包,但本来早就应该死的太子朱彪到现在为止也没有死,而如果按照历史正常轨迹发展以后会发动靖难登上大宝的燕王朱棣现在雄踞在燕京,现在还是小屁孩的皇太孙朱允文长大了估计也不会消停,那些个齐王宁王之流的手中也握着兵不是善茬,这几个要闹起来,足够让朱玉璋头疼的了。
  “说杀得差不多倒也不尽然,沐英,李善长之流比较聪明的不还是活得好好的,至于皇帝,嘿嘿,以后是有让他头疼的时候。”老仆也没有责怪朱柄对皇帝的大不敬,反而他自己的言语上,也没有对朱玉璋有多大的尊敬。
  这一老一少的话要是传出去给人听到,少不得也要给治一个大不敬之罪,被锦衣卫逮去直接剁了。
  老仆说得有些不详不尽,朱柄也失去了说话的兴趣,转头把注意力放在了发卖上面,看着蓝家的一些下人被人一个接着一个地买走倒也卖得飞快。
  毕竟都是在蓝家做过事的,虽然不知道人品性情,想来规矩都是懂的,而发卖的价格又便宜,不少有点钱的人家都乐意买上一个回家,当成下人丫鬟使唤也好,这可比去市场上跟人伢子手上买要便宜也实惠得多,不需要自己重新调教。
  朱柄当然对这种无聊到爆的叫价买人没什么兴趣,只是时不时地把目光放在那个表情倔强的小女孩上,又看着她身边的小男孩摇摇头。
  蓝玉也算是个大英雄,朱柄在自己的时代也听过不少蓝玉的故事,多少还是有些敬佩的,原本以为能够见一见这个历史上的名人,却没想到已经死了,对他的家人虽然有心相救,但是他也不是什么救世主,最是惫赖无比,怕麻烦,既然师父没有要相救的意思,提过一嘴之后自然也懒得继续开口了。
  顿时有些兴致缺缺,想要回去。
  老仆见他这副样子,又哪里会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便有些无奈地说道:“少爷,老奴知道你有心救蓝家的那小姑娘,说实话,老奴也觉着那女娃娃可怜,可是真要救下这女娃娃跟着我们风餐露宿地四处奔波,老奴我又一把年纪了,精力有限,顾不到两个,实在也是没什么办法,这其二,官府发卖的人口都是要去衙门里登记造册的,咱们两个游民以什么身份去登记去,闹出事情来多少也是个麻烦,况且,既然皇上没有把蓝玉一家满门抄斩,那自然是有心放过蓝玉一家的,那女娃娃以后的日子也不会难到哪里去,又何必让咱们来多此一举。”
  “老奴觉得吧,少爷要是想救,老奴就花点钱把那女娃娃买下来,到时候随便找户好人家,让他们去登记领养,也不失为一个办法,不过要蓝家的妻女肯定是要放在最后一天卖的,咱们不如后儿个再过来不迟。”老仆接着说道。
  “得,得,得。”朱柄给老仆机关枪似的一串话绕得有些脑门子疼,有些认输地说道:“我这不救了成不成,烦人得很,咱们等会找个地方在应天住一晚,明儿就走,这应天太邪门,南边还这么冷,我可不耐烦在这里多待一天。”
  老仆十分的满意,紧了紧驮在肩上朱柄防止他掉下去,转过头便要走,却听到后面传来了两声呼啸声,人群顿时骚乱了起来,几声惨叫传来,伴随着官兵的喝骂和高喊,隐藏在四周人群中的一些奇奇怪怪的人也往中央赶了过去。
  “锦衣卫的暗桩?”老仆看着那些形迹可疑的人微微皱了皱眉头。
  朱柄却没有留意老仆到底说了些什么,十分兴奋地转过头去,只见两个蒙着面的黑衣人如同两只黑色的大鸟一般从旁边茶馆的窗户上飞跃而出,与台子上的官兵纠缠争斗在了一起,只是奇怪的是那些锦衣卫却是无动于衷,老仆口中的锦衣卫暗桩也只是将锦衣卫千户围在了中央,丝毫没有上去帮手的意思,至于那锦衣卫千户更是老神在在地翻着茶盏盖喝着茶。
  朱柄也来不及多想,只是张大了嘴巴,很是惊讶地感叹道:“我靠,竟然还真有人来劫法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