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卫要带着刘太监那伙人回去复命,并且安排后续的事宜,所以没有久留,连口茶水也没有喝便带着人走了。
  毕竟这件事到底是牵扯到了皇家身上,不管那三殿下知道不知道这其中的龌龊,也不能把三殿下给牵扯进来,更加不能把猛虎寨的消息透露出去,所以还是早作安排,免得夜长梦多。
  不过那百户冯昭却是留了下来,被罗三虎一众人迎了进去。
  有朱柄在,宫九一般都是侍立在他身后,能不坐便不坐,那冯昭见宫九站着,也是推让了好一番才挪了半边屁股坐了下去,等众人入了座,朱柄才有机会细细地打量这个冯昭。
  冯昭身量不高,不过身子很结实,手上满是长期摆弄兵刃磨出来的老茧,想来身手应该是不错,长得也挺亲和,如果不是脸上的刀疤和身上那一身官服,估计多半是会给人错认为一个老实的务农汉子。
  众人稍叙了一会子闲话,等茶过三巡之后,冯昭才将手中的茶盏放下,轻轻叹了口气,说道:“近两天,应天传来了消息,不是很好。”
  一句话,立即将众人的注意力给吸引了过来,冷秀清斟酌了一下,才小声地问道:“可是陛下身体有恙?”
  也无怪乎冷秀清会这么问,自从胡惟庸案之后,朱玉璋的身子就一直不是很好,虽然面上看不出,不过从下面各党派明里暗里斗争得越来越厉害,不难看出各方面都在为日后做准备,毕竟朱玉璋戎马一生,身上的硬伤也着实不少,只是早先都有这样那样的消息传出来,每次底下的人有点小动作,就被朱玉璋杀一批,也不知道这回是真是假。
  不过朱柄却是清楚地知道,现在才大锦二十三年,照原本的历史发展轨迹,朱玉璋还能活个八年,就算历史有偏差,想来也不会差太多。
  果然,冯昭摇了摇头:“倒不是陛下,连日里的大雪,江南好些地方受了灾,就连应天都出现了好些流民,陛下本就不高兴,苏州知府被罢,徽州知府更是被下了狱,灾情最严重的,更是在浙江,不过江南富饶,灾情严重,流民却少,那都察院一个小御史不知道脑子抽的什么风,上书弹劾浙江布政使左光中。”
  “说起来,那左光中倒也算是个能办事的,朝廷的赈济银子有限,其他穷乡僻壤的都等着银子呢,分到浙江的那点哪里够,也不知道那左光中用了什么办法,让浙江的一些富豪乡绅捐了银子,这才勉强控制住了灾情,不过这下却是好了,被御史弹劾贪墨,那左光中也硬气,硬是不肯上自辩折子,去了乌沙卸了差事在家中待罪。”
  “那左光中是谁,是当初陛下钦点的浙江布政使,正经的从二品大员,陛下的心腹大臣,将浙江治理得也挺不错,弹劾他,不是抽陛下的脸面么,那些同道也把那御史埋怨了半死,陛下更是直接行了廷杖,将人打了个半死,又只能叫人去查,这不查还好,一查下来,总能查出点什么来,那左光中一年里有过两千多两银子的人情往来,这下可捅了马蜂窝了,那些个御史为了都察院的面子,为了自己的名声,纷纷联名上书弹劾左光中,说贪墨属实,嘿嘿,这会子,应天可是热闹呢。”
  朱玉璋穷苦人家出身,从来都最恨官员贪墨,大锦律,私受贿赂四十两以上官员,不管官职如何,一律问斩。
  这是实情,话是这么说没错,可谁家没点人情往来,就算再穷,也总有几门亲戚朋友要来往,更别说是从二品的官员了,这一年两千两的人情往来实在算不得什么事,但是真要给人当辫子来抓,那还真的是一件说不清的事情。
  都察院,是原本的御史台,后被朱玉璋改成了都察院,行监察官员事,说起来和锦衣卫差不多,不过没有锦衣卫那么如狼似虎,也不像锦衣卫那样只对皇帝负责,勉强也能算得上是皇帝的耳目。
  说起这都察院,里面那些御史却一个个都是硬骨头,全是一些杀鸡的力气都没有的清贵文人,一辈子就追求一个敢于直谏的好名声,真的是爱的人爱死恨的人恨死,有时候皇帝都拿他们没办法。
  说了这么多,冯昭也觉得口干舌燥的,将杯中的茶水喝干之后,便起身告辞,连罗三虎留饭都婉拒了,仿佛就是专门留下来告诉罗三虎这些事情。
  等冯昭一走,罗三虎便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就连朱柄那轰天雷的事情也没心思细问,便找冷秀清商量事情去了,也不知道去商量些什么东西。
  “这左光中是大锦元年的榜眼,满腹经纶,作的一手好文章,在士林之中也是颇有名望,可算大儒。”回家路上,宫九一边走一边说道:“不过此人却不懂为官之道,一向容易得罪人,官场上也一直浮浮沉沉的在翰林院窝了好些年,直到大锦十五年,才被陛下想起来,做了太子五年的老师,虽无少傅之名却有少傅之实,就算是现在,太子对他也都一直是以弟子礼相待。”
  “这么说,这个左光中算是太子的人了?”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朱柄穿越到这个时代之前,电视上可没少播放宫斗戏,虽说真实的比电视上演的不知道血腥上多少倍,但总归是了解一点的。
  大锦没有夺嫡一说,特别是大锦才开国二十几年,皇帝从马背上起家最是强势无比,以后谁来当皇帝,基本上就是他一句话的事情,太子虽然立得早,却也是不保险,不说在北方虎视眈眈的燕王朱棣,光那些在应天的成年皇子,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加上朱玉璋的身体算不上很好,保不准有人会拿这事来做点文章。
  不过宫九接下来的话倒让朱柄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倒也算不上,左光中虽然饱读诗书,但不是那种只知道照本宣科的腐儒,虽然教过太子几年书,但是最不希望给扯进这样的风波中,所以一直以来都从不站队,不然,以他的资历,在应天六部谋个尚书侍郎也不是问题,何苦下放到地方吃力不讨好。”
  “从本质上说,他应该算是陛下的人,照我看来,多半是想要做个孤臣的。”
  “说不通,那就说不通。”朱柄皱着眉头,摇着头:“师父,你可别忽悠我,如果他真是皇帝的人,那又怎么有人敢把他拿出来当出头鸟,完全没有理由嘛。”
  说罢,朱柄举起手在自己胸前挥了挥手,笑道:“管他呢,人家的死活,左右也不关我们的事,管那么多干嘛,想得人头疼。”
  “左光中是皇帝的人,左光中心里明白,皇帝也知道,可是,别人不知道啊。”宫九似乎不想这么轻易地放过朱柄,接着说道:“左光中教了太子五年,这个烙印可是深深地给打上了的,又哪里那么轻易就能抹去的,作为人家的老师,你却不是帮自己弟子的,这说出去都没人信啊。”
  朱柄听了宫九的话,低头细细地品味了一下其中的深意,等想到了某个关键地方,“嘶”地倒吸了一口凉气,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宫九:“不会吧师父,没那么玄乎吧。”
  宫九点了点头:“少爷,不是老奴危言耸听,不过这事实真相,在老奴看来多半是如此,只是这其中的细节,恐怕只有那些当事人才知道了。”
  如果事情真如宫九所说,那朱柄真的不得不对朱玉璋说一声佩服,这爹做得可真够狠的,折弯了自己钉下的钉子,还要拿来戳自己儿子一下。
  试想一下,如果所有人都以为左光中是太子殿下的人,那谁又会傻到那种程度,将自己明晃晃的枪头对准左光中,傻子都能看出你对太子不满了,想要暗中剪除太子的羽翼,你连太子都敢动,那以后还不得直接对你老子动手。
  所以说其他几位皇子不可能做这种傻事,太子就更加不可能了,一来是自己的老师,暗算自己的老师,照天理伦常来讲,你这太子也没资格继续做下去了,二来左光中这样的人,太子估计想争取都来不及。
  那剩下的,只能是朱玉璋自己了。
  朱柄估计,就连那个御史都是暗中得到了朱玉璋的授意,不然一个小小的御史,弹劾哪个不好,吃饱了没事干在对方没有过错的情况下去弹劾一省大员。
  牺牲掉一个左光中,蹲在暗中看看自己这些宝贝儿子到底会做出一些什么动作。
  有这样的皇帝,要么培养出朱棣这样的猛虎,要么就是朱允炆这样的软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