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海一回到东厂,即派一人骑快马到南京去下道这私下的第三道皇命。
陈兰彬真听话,果然三天足不出书房门,门口两个二爷把守,除了大太太好进去,连姨太太都不准进去。因为上足心事,无兴寄情女色,一天到晚一个劲闷头抽水烟。
住在外厢的金万云觉着很奇怪。陈大人三天没露面了,他是好友寄居,总要关心一下。莫非陈大人身体有毛病?就去看看。他踏进书房门,在门口被二爷要拦住了:金将军,请勿惊动,老大人在生病。
金万云:喔,什么病?
二爷想,我也勿晓得,不过大人常犯气喘,现在只听见里厢一日到夜咳个不停。“回将军,陈大人老毛病,一直发气喘,你听,咳个不停是痰往上涌。”
金万云:说我要见!
二爷:回将军,大人吩咐,除了大夫好进,连姨太太等都一概免见!
金万云仔细一听,不像气喘,而是在抽水烟。情知有变,他来个声东击西,用手向右面一指,说:“啊,你看谁来了?”二爷别转头按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万云好身手,已经窜了进去。但见陈兰彬仰卧榻上,旁边一人全无,自装水烟在吸。
陈兰彬看见金万云,就立即装死趟下,金万云一看,又好气又好笑。“陈兄,请起来讲话。”陈兰彬知道自己装不得像,想到今天已是第三天,就脱口而出。
陈兰彬:左宗棠怎么样了?
金万云觉得苗头不对,那有一开口就问左宗棠怎么样的
金万云:陈兄,有什么事?
陈兰彬干脆不作回答,我张断命嘴,心里有事会溜出去的。
金万云:那我就告辞了。
陈兰彬:哪里去?
金万云:将陈兄装病之事禀告左相。
陈兰彬:啊哟,贤弟不能哎,待愚兄告禀。三天前,小安子来此,竟然私自下皇命,为报跪香之辱。还说道左相突然生患疾,不出三天要命归西天。他还逼我盖官印。
金万云:你盖了没有?
陈兰彬:什么话,此事干系重大,小兄焉能盖得?
金万云:那就好!
陈兰彬:他语多威胁,我毫不动摇。他再三相逼,我再四不允。他说左宗棠都奈何我不得,何况你陈兰彬?我不为所动,崩泰山而不惊。我暗下决心,头可断,血可流,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
金万云:好!应当不盖。
陈兰彬:可我还是盖嘞了。
金万云:啊……
陈兰彬:不盖,我要翘辫子的。他叫我装生病,可我哪儿来的病啊,我是没办法才装病的呀!
金万云听完,气得一句闲话也没了,恨不得杀了他陈兰彬。
金万云:好,我去了。
陈兰彬:哪儿去?
金万云:见左相!
说完,金万云备好马匹,直奔左府。下马。金万云来到内书房,门卫二人都是军门,比金万云大一品,反正是熟人,拱拱手问老帅在里边?
军门:嘘……刚在午睡。
金万云:我有要事须立见!
军门:轻些,吵醒了发火谁担待?
金万云:我担待!
这一声发自丹田的高喊,里厢有回应啦:是万云啊?
金万云:是,老帅,标下有急事!
左宗棠:请进来!
金万云对二军门拱拱手,踏到里厢见左宗棠横在太师椅上,眼睛半开半闭,因为一场病,确实人消瘦、精神萎顿。他一急冲口出:老帅您没死?
左宗棠对金万云看看,有你这种说话的?我在生病,你来看望,却问我“你没死?”真不像话!但左宗棠了解金万云是自己心腹,看来有啥急事对我不利,故一时情急冲出了口。
左宗棠:万云,你怎么啦?
金万云:老帅,你三天之中没异样状况?
左宗棠:到底什么事,说!
金万云:喳!大帅突然身违不适,安德海欲盖弥彰弄机关。他说你服药无效身不起,不出三天要命归西天。便逼令陈兰彬在假皇命上盖官印,私下命快马送金陵。我一听此情心中急,故而匆匆到此惊动虎驾。
左宗棠:喔……
正在这时,门一开,左宗棠手挥,金万云忙往屏风背后一躲。
来的是王太医,今朝是第三天,左宗棠不死,他一门要七杀,故在药内暗放千日醉。一只盘上放两盏药,左边那盏有毒,右边那盏无毒。按常规,左相身价大,如一般郎中,要当左宗棠面先服药,隔一盏茶光景,无病变,证明药中无毒,再早上左相服用。但王自清不应自尝,一则乃太医院院使,二品身价,更主要是西太后钦派,难道太后会命人下毒?但有理不可灭,无理不可兴,此乃官场规矩,不可不做,但只要你王太医一举杯,左相就要客气,请他放下,所以不吃的。
这时,王太医手捧药盘,内心恐慌,表面不露,因为杯子都一样颜色,故他认定左边有毒的那只往左相门前小桌上一放,自己拿起右手一只药杯,把盘子一搁。
王自清:老帅,今儿个是最后一剂,喝了毛病就完全好啦。
王自清右手拿起药杯,刚要往嘴边送……左宗棠把手一拦。
左宗棠:王太医,跟你换一杯!
王自清:啊……
王太医被安德海紧逼,无奈只得准备在第三天动手药死左相。此事十分棘手,左邸有小药库,一般药都有,王太医撮药、煎药,左右都有左相亲信人看好,做不了手脚。但如果左相三天不死,自己一家七口要被安德海所杀。王太医苦思冥想,想出一法。过去,文人雅士留指甲的多,一则表示身价,二则有指甲翻书比较便当,而且指甲越长、存放时间越久,越好、越值钱。王太医用薄薄的糯米纸,洒上千日醉,搓成小丸子,塞在留长的指甲内,俟煎药时故意在药罐内少放些水,在加水之际,趁人不备,指甲浸入药罐,小丸子渗入药内,再煎后倒在左相服用之杯内,真乃神鬼不觉。
王太医刚拿起无毒的一杯药,要想做做样子,左相一手擎药杯在手,突然双目钉牢王自清,说声“跟你换一杯”,王自清急得心肺全碎,肝胆俱裂。这药杯是好换的吗?千日醉是进口货,没有解药,你吃下去要死,我吃下去照样要崩硬毕挺的呀……
王自清想,难道自己只有将实情相告?说道左相啊,我被安子逼得上天入地无门,百般无奈勉从命?他正要启口将真情说出,话到口边往腹中吞。
他又想,且慢,左宗棠有仁君风度,就算他勿拿我难为,但是他决不会放过安德海。最起码一点,要我出来作证,带我上殿,告到西太后处,说:“太后啊,小安予要药死我,不相信王自清可以作证!”但安德海当时命我药死左宗棠,除了天知地知,他知我知,并无第三人证,西太后必然当着左宗棠之面要装得办事公正,要召安德海来问。
安德海只要一句闲话,就可以拿我难住。“回老佛爷,王自清和我有难过,有意陷害我。他说我要他药死左宗棠,可有人证、物证?”可是我哪里来的人物两证?他可以说我诬陷他,西太碚听后又会怎样?我与安德海在西太后眼里孰轻孰重?安德海与西太后的关系非同一般,西太后肯定倾力袒护他,到时面孔一板,说我诬陷栽害,推出去杀了,弄得不好要满门抄斩。
对,决不能拿安德海讲出来。只有一个办法,叫一面打墙两面光。只有这杯毒药我王自清自己吃下去,让我死!我死后,左宗棠问不出,安德海知我为他而死,他倒不会再难为我一家子。这样,可以保全我的妻儿子孙,可免我家断宗绝嗣。
想到这里,主意已决,王自清放掉手上药杯,去接左宗棠手中之杯,准备自己喝下。不料,左宗棠用另一手将王自清的手一推,对他一阵狞笑,然后将一杯毒药往地上一倒,把手一挥,意思是我不来难为你,你给我快走吧!
王自清见状,心中卸下千斤石块。好个左宗棠,不愧为贤相,有大度、有气派。彼此尽在不言之中。他对左相深深一揖,出来就走,到门口上轿,回府。
坐在轿中,王自清心像辘轳一样在转,上下翻腾。脑子里转念头,从今往后与小安子一刀两断,我要改恶从善,重新做人。
那末,为什么左宗棠不将王自清查质或拷问?其实,左宗棠要与他调一杯药,也是一种试探。虽然你王自清没讲出啥来,但毕竟从眼神形色中已被左相看出,药中果有蹊跷。等他下决心要吞药,左宗棠已明白了,王自清死也不肯咬出安德海来的。因为他一家全掌握在安德海手中,他想服毒自杀保全满门。我何必要你死在我公馆里呐,你害我不成,安德海岂会放你活命。让安德海来处置你,岂非两全其美?但是安德海,我绝不会放过你。!
等王自清一走,左宗棠马上叫金万云出来,商量备帖请众位亲王及原先一起弹劾安贼的三十六位重臣到左邸来,商量对策。
王自清一路乘轿,七拐八弯抵自己公馆。由于心绪过于激动,一路又发起了老毛病心脏病症。但等下轿进府,手下急命数人搀扶他进书房,并立报夫人。
夫人闻讯带丫头进书房,一见大人,知老毛病复发,不能开口,马上吩咐将文火煎好之野山老参汤取出,伺候大人服下。这独参汤果见奇效,服下后约半小时左右,王太医心跳正常,面色转润。
夫人正要问因何发病?来了太监陈玉林,他是安德海的心腹,因为今朝第三天,已到上灯时光,还不见王太医来报,不知道左宗棠到底死没死。所以安德海密令陈玉林去找王自清,一定要拉他前来。夫人见外人到,只好回避。陈玉林一问,原来王太医发心脏病,但安公公叫他去,莫说发心脏病,他就是横在板门上也要马上去!
无奈,王自清勉强起身,坐轿进宫,直到东厂房,跟了陈玉林进内见安德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