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王自清见安德海又来找他,心里咚咚直跳,看来没有好事了,就欠欠身。
  王自清:请坐!
  安德海:王老先,怎么啦,在食困、睡午觉?
  王自清:没事、没事。
  安德海:王老先,我来问你一件事。
  王自清:什么事?
  安德海:左宗棠的病怎么样啦?
  王自清:他……
  安德海:重不重?要紧不要紧?老实跟我说,别打歪主意。看着我的眼睛说!
  王自清没吭声,啊哟,你才在打歪主意!左宗棠弹劾于他,他受罚跪香朝房,此贼鼠肚鸡肠,焉能不怀恨在心?今朝问此事,其中必定有因,可我怎么回答?左宗棠是当代名臣,倘遭不测,有御医会同验尸,验出来,我还有活命啦?再说。查出来,非但性命不保,说不定要满门抄斩,还要遗臭万年……
  王自清又想,他叮牢我在问,我不讲,根本不可能。再一想,有了,我是郎中,安德海也不懂医道。我瞎讲,讲左宗棠毛病重,重得马上就要死,他听说左宗棠马上就要死了,可以放心了。但是,左宗棠非但不会死,而且毛病差不多快好了,那怎么对他讲?我就说医生只能医病不能医命,左宗棠命大福大,死不死与我不相干。对,只有先搪塞一番。
  王自清到底老于世故,做功实在好,突然转身,朝两下一看。
  安德海一看,可不明白了,难道他要捉鬼?
  安德海:王老先,干什么?
  王自清:嘘,轻声些,须防隔墙有耳。
  安德海:自宜小心谨慎。
  王自清:你的心意,我已知道,左宗棠害得你跪香一炷,你要报仇?
  安德海:嗯,不错,这才像自己人。
  王自清:不瞒你说,我正为他的病在发愁呢。
  安德海:他到底犯的什么病?
  王自清:他的病,寒热温凉,杂病交感,已入膏育。看来不出三天,就要穿心烂肺而亡!
  安德海不懂医道,竟当是真。
  安德海:喔,那么他快啦?
  王自清:不出三天,就要归天!
  安德海:喔……不出三天就要归天。那这叫什么病?
  王自清想我自己也不晓得,随便说个名称吧。
  王自清:这病只在边关上有,连医书上都找不到这病名,顾名思义大概叫“边关病”吧?
  安德海心里嘀咕,边关病?没听说过。管他啥个病,反正左宗棠不出三天死掉就好。谅王自清不敢骗我,他一家人全在我手掌之中。好,这老不死的活该现世报。他将手伸到袖筒里摸出一包乌金纸包的东西。
  安德海:王老先,此病你跟别人说起过没有?
  王自请:任何人面前没说过。
  安德海:好!不能说,王老先,你看!
  王自清一看,吓了一跳,这是张断命乌金纸,亦是鹤顶红。
  王自清:不用啦,他不出三天……
  安德海:唉……王老先,你的话咱家相信,可是为了以防万一,你把这东西下在他的药内,保保险,加加重。这可不是鹤顶红,是外国进贡的叫千日醉,吃后四肢发软、脸色如生,一无症状,人晃晃悠悠、云里雾里,就这么舒舒服服回老家。这种药置人死地,不留痕迹,任何人查不出来,压根儿就没你丝毫干系,你千万不用怕!
  王自清一听,我已经撒了一个左宗棠病入膏肓、三天必死的弥天大谎,结果仍要我落手下毒,不由得沉默了。
  安德海一看,王老头拖拖拉拉,一点不爽气。软的不吃,就来硬的,这叫敬酒勿吃吃罚酒,看你还敢不听!
  安德海:嗯,怎么啦,你我之交,这点小事还不肯办?王老先,你一家几口?
  王自清:七口。
  安德海:咱们茶壶里吃馄饨——心里有数。实话实说吧,你听我话把药放下去,将来我包你飞黄腾达。不放,我要你大女儿自杀,二女儿药杀,大媳妇逼杀,大伲子弄杀,小孙子吊杀,老太婆哭杀,要你个死老头子急杀!
  王自清一听,啊呀,我一家门要七杀?被逼无奈,只好怀揣千日醉,答应照安吩咐行事。
  安德海高兴啊,王自清被我捏牢了,决不敢越雷池一步,一定会在三天之中药杀左宗棠,我尽可放手去行事。因此,他回转东厂房马上偷颁一道懿旨,意思是第二道皇命收回,下第三道皇命仍遵大清国法而办。接着再到刑部大堂陈兰彬处来盖印,誊副本。
  陈兰彬一看安都堂到,不敢怠慢,心想,上回左宗棠弹劾,害我罚俸三月,他跪香一炷,他一定迁怒于我。此人不可得罪,现在他来必无好意。好得左宗棠在生病,我将此事往左宗棠身上一推,免得他恨到我身上。
  陈兰彬:安公公,大驾光临,快请坐,兰彬有礼啦。
  安德海:罢啦!
  陈兰彬气得要吐血。你乃六品,我是二品正堂,对你躬身一礼,你大大咧咧,对我嘴一张,手一招,叫声罢啦,真是岂有此理!再一想算啦,人家是西太后的宠儿,我哪可同他去硬碰硬呢。
  陈兰彬:谢公公!请坐。公公哎,上回那个事啊不能怪兄弟的哦,左宗棠不知从哪几打听到您开的收条,板着脸,硬逼着我拿出来的。结果,你跪香,我罚俸,都倒霉……
  安德海:好啦,我的陈老先,这种窝囊事还提它干吗!咱家对你毫无怨意,我会找左宗棠算账的!
  陈兰彬:好好,公公您真是大人大度,宰相肚里好撑船。
  安德海:可知咱家的来意?
  陈兰彬:不知,是不是一时转调不周??
  安德海:谁要你的断命钱!
  陈兰彬:不妨,自己人,这回少钱用,不要你开收条。
  安德海;你还要收条?
  陈兰彬。跟您打哈哈嘛!
  安德海:咱家可又来下皇命啦!
  陈兰彬:往哪里下?
  安德海:还是金陵。
  陈兰彬:什么事?
  安德海;这回哎,趁了你的心啦,仍按大清国法办,你誊本盖章吧!
  陈兰彬寻思,一定是安德海趁左宗棠生病,在西太后面前告状告准,所以又下第三道追回第二道,我们大家一场辛苦等于白干。此印绝不能盖!他毕竟猾吏,一想有了,便不动声色进去转一圈,回出来只推说管印之人外出,等他回转立即盖印亲送东厂,只要敷衍你一走,我马上到左宗棠处去送信,要左相设法转圆
  陈兰彬:请公公稍待,兄弟马上去叫。
  说完,陈兰彬亲自往里厢去叫,转了一个圈子,然后出来。
  陈兰彬:啊哟,真不巧,那个管印的适才外出,公公这样吧,您把皇命暂供此处,等管印的回来,立命盖印,兄弟我亲自送到东厂,决不误事!
  安德海吃一堑、长一智,你为什么不唤人去叫,还要亲自入内,漏洞百出。但他又故意附和着。
  安德海:哦,真不巧,咱家来得不是时候。
  陈兰彬:不妨,他可能就要赶回的。
  安德海:陈兰彬!你耍什么滑头?你是否想在我走后去告诉左宗棠来算计我?老实告诉你,左宗棠活不了三天了,你是跟活的安二爷,还是跟死的左宗棠?两条道,听凭选择!
  啊!左宗棠活不满三天啦?陈兰彬一想有可能,替左宗棠看病的是王院使,王太医和安德海有缠不清的关系,这尽人皆知。如安德海命王自清药中藏毒,暗害宗棠……我何去何从,倒要仔细推敲。如果左宗棠一死,大树倒,我再帮他,也是抱住棺材板。小安子手段通天,后台老板是慈禧西太后,任何事情都可以一手遮天。此人虽手辣心狠,但只要对他死心塌地,他倒蛮肯提拔人,讲江湖义气。何况,他只有二十七岁,来日方长,我如果投靠了他,今后荣华富贵、妻财子禄,升官发财,有的是机会,有的是好日子。
  且慢,为人总要讲点良心……再一想,良心能值几何?一个人活在世上,只要自己吃得好点,穿得好点,用得畅点,过得舒服点、惬意点、快活点、开心点,管它什么良心啥心,统统可以丢开。想到此,他把心一横,决定卖身投靠。可方才话已说僵,说管印的出差,现在被他说穿,脸皮无处搁。不妨,这种贼宦,有的是办法。
  陈兰彬:啊哟,公公看您说到哪儿去啦,陈某人对公公一贯忠心,岂会说谎?别发火,让我再去瞧瞧,我想或许管印的已经回来亦未可知。
  陈兰彬边说边入内,又去兜了一个圈子,踏出来,满面春风对安德海。
  陈兰彬:唉哎哎,真是无巧不成书啊,掌印的果然回来啦。我说,来呀!快取大印侍候!
  安德海对陈兰彬望望,你这老贼、赛过啦唱独脚戏,枉空堂堂刑部正堂、二品京官、朝廷名臣,比我还不如,厚颜无耻到如许程度!反正,互相利用罢了。
  陈兰彬一喊,管印的取出部印,立刻在皇命上一盖并有手下抄录副本。片刻,皇命及副本呈上,陈兰彬将盖好官印的皇命亲手奉给安德海。
  陈兰彬:公公,兄弟遵办,今后多多仰仗!
  安德海:那还用说,不过陈老先,咱家可是个直筒子,喜欢把话说在前头。
  陈兰彬:是啊,公公历来光明正大,不搞阴谋诡计。
  安德海:这道皇命是咱家我私下的!
  陈兰彬一听,觉得一切要完蛋了,就赶紧去抢。
  安德海已将皇命身边藏好,阴险地笑笑。
  安德海:陈兰彬,你别怕嘛,大丈夫敢作敢当,我在皇命上摔倒,一定要在皇命上站起来。我是主谋,我都不怕,你怕些什么?左宗棠不行啦,老皇历别翻啦。不过,我会好好地记下你对我的帮助。这三天中,你可以告病假不上朝,最好别出书房门。不过,你真的要出门也没关系,你的前门、后门、中门、腰门、偏门,我都会叫人把守卫保护着您的。嘿嘿,咱家告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