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海一心要报跪香之仇,机会果然来了,因为左宗棠生病了。
左宗棠从甘肃回京,长途驱驰,不辞辛劳。由于他此番是秘密回京,不肯去惊动地方官,只带二名亲随服侍。一路上住的不是馆驿,是民间招商,卫生条件也不讲究。路上本已感受了点风寒,一到皇城为金陵事及扳倒安德海,又全神贯注、耗神耗力。及至天怒已回,非但安子受挫还保全了三省属官及金陵免遭屠城,众大臣欣喜雀跃,都随左相回宅,半夜开宴庆贺,直吃到东方微白,才各自散去。不料左相一躺到床上,这些酒力把他多天的劳累全部诱发出来。顿时老伤发出,中焦阻隔,热度升高,发起病来。
西太后得讯,立命太医院院使王自清奉圣谕赶左邸亲自替左诊脉,并嘱要及时回奏左相病况。太医院是皇家所用,集全国名医之大成,皆有各省督抚推荐进入。其中院使最大,二品红顶子,还有左院判、右院判,等于现在医院一个院长,两个副院长。左右院判皆为四品,但左比右大。一般御医都有功名,都为六品。
王自清乘轿赶左邸,替左相断脉。诊断下来,病不是最重,乃中焦阻隔,又犯风寒;但来势凶猛,虽则左相体质甚好,只怕年事已高,一旦来个并发症就麻烦了。如果不犯并发症,有把握三剂药下去,可以药到病除。只要中焦一通,风寒打脱,大小便一通,便可万事大吉。王自清立即开方,亲自撮药煎药,每天来府诊治,方子加减及病情变化及时回奏老佛爷。西太后千叮万嘱,一定要全力看顾、用心诊治。
此事被安德海闻知,心中不胜喜悦。哈哈,左宗棠!你这老贼也有今朝一天,竟会生病,这再好不了。他马上回东厂房,门关上,用钥匙将放药的抽屉一开,从中摸出一只瓷瓶,用一张乌金纸摊在桌上,瓶塞去掉,将约有一调羹药倒进乌金纸上。这是什么药?毒药。此物名唤“千日醉”,乃是荷兰进口之物。服了此药,内脏溃烂而死,死时四肢发软,脸色却如生前。因为是外国进口,当时国内并无解药。安德海是总管都堂,权势极大,故而被他觅得,专为害人,对付仇家所用。
安德海将乌金纸包好,揣入袖内,出门直往太医院而去。他心里高兴啊!左宗棠,想不到你也有今朝一日,不是不报,时间没到,时间一到,立即就报。你这老贼要扳倒我,谈何容易,我和老佛爷啥交情?你害我坍台罚跪香,我就叫你回转西方路上去。王自清捏在我手掌之中,我叫他东,他不敢西!
安德海到太医院一看,一个人也没有,就直奔王自清办公之处。因为是晌午,王自清膳罢有点食困,靠在太师椅上打中觉,一眼开一眼闭。
安德海:王老先!
王自清听见有人喊,开眼一看,见是安德海,心里立时生出几分怕惧。
王自清汪苏江阴人氏,祖传三代称儒医,到他是第三代,他阿爹专治妇内科,他父亲继承父业医道非常出色。他除了继承祖传秘方外,并从江阴一家名医为师,又学到一手外科,因此不单精通妇内科还兼治疑难杂症还有癌症他全会看的。
江苏巡抚丁日昌的儿子叫丁钊是个花花公子、风月里手,混身发疮,用外国药治未断根。王自清给他吃三个片秘方,毛病了看好了,只不过烂掉只鼻头。丁巡抚第八房姨太太患不孕症,他开一剂五子衍宗丸,连吃一个月,马上腹中怀孕,不过养出来个男婴面孔不像丁抚台,而像大人的心腹二太爷。
丁日昌老来得子万分高兴,对王自清要恩赏,问王自清,你要点什么赏?王自清说,大人,我是个郎中,小康之家不愁衣食,既然大人一定要抬举,我只想凭仗祖传这点医道为皇家效忠。这容易得很,一位堂堂八台封疆,推荐一个医官,举手之劳,立即动奏、推荐。
西太后一听此人有本事,医术高超,准奏,出旨召京入太医院当差。不料王自清一入太医院末,懊悔不及。在外面,声名赫赫,求医者各处来奔,门庭若市,进益不少,一到太医院,虽受皇家恩赏六品御医。但宫内御医林立,何况个个身怀绝技,且院内规矩严格,你想觐见慈颜,根本轮都轮不到你,只能与两种人看病。一种是倒夜壶的太监,一种是刷马桶的粗做宫婢,连两宫老佛爷及皇帝的人影子都见不到。坐了一年多的冷板凳,偏偏机缘凑巧,一日,安德海来到,他身上患一种癣,发起来奇痒难忍,专门由一位吴太医替他看的,但总不断根,今日来寻吴太医,吴太医不在。
安德海见太医院只剩一人,此人身穿御医服,就问他姓名。王自清说,“公公是大贵人,当然不认识我,卑官叫王自清,江苏江阴人氏,是丁巡抚保荐进宫的。”安说:“你可会看我的病?说着捋起衣袖,王自清仔细一看,病情已经知道。想此人乃西太后身旁第一红客,我的幸运来了。他说:“公公,你患的是金钱癣,痒起来恨勿得刮脱层皮,而且癣状像一只只小金钱,按气候突变或交接季节就要发作,我有秘方,只要吃三帖药,马上叫你从此永生永世不发。一用不着你忌嘴,二用不着你身体不落水,一切按你以往的习惯去做就可以了。”
安德海将信将疑说,“你开张方子让我看看。”王自清说,此乃秘方,不可外传,传子不传婿,如果你公公肯赏光,我亲自撮药亲自煎,亲自送到东厂房,而且可以先吃给你看,然后你再吃。”安德海大悦,一切照办。安德海三剂一吃,果然病去,连过去身上的病灶也全无。从此,王自清声名大振。
不出一月,西太后降旨擢升为右院判,成了太医院之红人,各宫诸太妃、皇亲、格格蜂拥而召。王自清感恩知遇,对安德海万分献媚,并一定要重酬安子。不料安德海此人贪大不贪小,心想你主自清刚刚窜上,所赠之礼,你倒一身汗,我根本不觉得,说:“王老先,你我之交,不忙在一时,将来再说吧。”意思里,等称亏空填补后送大的来吧。
王自清说:“那么,让我略备菲酌。”安德海笑出来哉,对他看看,我在西太后身边,只要中国有的,我哪样没吃过?就是外国的大菜,我也统统吃过。到是难得他一番盛情,随口说一声:“好好,有时间造府叨扰。”
这是一句随口话,王自清捏着鸡毛当令箭,回府去邀请苏锡帮名厨,专备江南风味。一切就绪,第二天专诚到东厂房去请。安德海倒觉过意不去,立即便巾便服,备轿赴宴。一到王宅,客厅上一桌酒菜,真是罗列八珍、水陆并陈,说声:“难为你了。”入席,只有王自清一人陪坐。安德海说既然自家人,请出贵眷等共餐吧。王自清应声,立命妻室和儿子拜谢恩宫。安德海说:“这是尊夫人及令郎?”王说:“还有二个小女,一个刚过门之媳妇。”安说:“彼此通家之好,何妨请出一见。”
王命丫头去唤,不多时,只听环佩之声,知内眷来也,丫头门帘一撩,安德海注目一望,只觉得眼前一亮。但见步出三美,从头上发髻,可以看出一个是已婚美妇,两个是待闺千金。这三美,出落得真是比花花解语,比玉玉生香,环肥燕瘦,各尽妙用。真是我见欲怜,娇艳欲滴,貌若天仙,秀色可餐。特别其中最小的一个,犹如含苞欲放鲜花,又似亭亭出水芙蓉,看得安德海人会呆愣了。
待等见礼已毕,安德海要紧问:“二闺女可曾受茶。”王说:“尚待字闺中,一个十六岁,一个十四岁,因为低不来,高不就,故尚未受聘。”安说:“如此少女天下少见,我来作媒,诸王爷之贝子有很多未娶。只是我与你非亲非戚,去说亲总觉无名目。有了,何不认我干父,以便撮合。”王自清巴不得,因为你是太后红客,立命儿女拜叫干父。
安德海说:“来,连这新娘子一起认了我吧。”三女下拜,呖呖莺声叫一声:“干爸爸!”安德海从身边摸银票,每人一千两,三人三千两见面钱。真是酒落欢肠,越喝越爽,结果他醉倒在书房。王自清派两个丫头服侍,被安德海抽耳光逃了出来,说粗手大脚,指甲拿我皮肤也划破,叫两个干女儿来服侍。
王自清只好叫二位小姐进书房。一安德海关门落闩,一夜天勿放出来。王自清想奇怪,你是太监哎,怎么这样?拿知他是假太监,王自清只好打脱牙齿往肚里咽,无奈将两女送安德海外头去金屋藏娇。不料少奶奶去探望二位姑娘,也给安德海玷污。王自清正要发作,西太后懿旨到,旨日:“江阴御医王自清歧黄之道甚嘉,原任院使年迈辞退,着王自清升为院使。”
王自清四品升二品,明蓝顶换大红顶,心里有数,这大红顶子是贴了两个女儿、一个媳妇换来的,只得谢恩。从此,他见安德海十分尴尬,如何称呼呢?叫贤婿罢,他是太监;叫公公吧,是自己的女婿,真是一笔糊涂账。他只得忍气吞声,强咽苦酒。
不料,前三月安德海又寻他来了,说:“王老先,有个管玉玺印的小林患病,是你在看,他病情如何?”王说:“无妨,重感冒,已经吃了五帖药哉。今朝最后一剂,吃了就好了。”安说:“王老先,小林是我冤家,托你将他毛病加加重。他从身边摸出张乌金纸,说:“这里边是一钱‘鹤顶红’,你去放在他药中,让他回姥姥家去吧。倘然西太后查问,一切由我担当,绝无你事。”
王自清不肯听从,安德海就面孔一板,眼睛一弹,说:“不放,就你吃了!”迫于他的淫威,王自清只得唯唯照办。小林吃下毒药,七孔流红,在床上翻来滚去,真是惨不忍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