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自清倒毙床上,全家震惊。夫人将经过告诉儿子,说你父被安德海药死的,要儿子去告状。儿子考虑下来,跪下求娘,说:“娘啊,天高皇帝远,状告已无门。我爷为啥肯当左宗棠面喝药自杀,就为怕安德海淫威。后台是西太后哎!现在安德海药死我爷,一无凭、二无证,我若冒风险告不准,安德海正等着将我们一家子杀光。不是做儿子的勿孝,实在毫无办法。只得悄悄逃遁,将父尸买棺成殓,盘柩归乡,离开这是非地,靠医术替人看病活命,还可保全王氏后代,否则要满门受灾!”
夫人一听,儿子的话,确有道理,安德海碰不得啊!只得悄悄通知两个女儿,卷包逃走。王自清为求功名,最终名誉受辱,一命呜呼,幸而免遭断子绝孙之恶果。
王府上当夜出事,王太医之死讯,早有陈玉林派耳目打听得一清二楚。立刻飞报进储秀宫,“回二爷,王老先回老家啦!”
安德海一声“阿弥陀佛!”松了一口气。王太医被药死,安德海想活口已灭,我可高枕无忧也。
可左宗棠得知消息,焉能善罢甘休,立命备帖请诸亲王和三十六重臣来商议对策。
左宗棠虽自诩为当代诸葛,但性格情暴躁,等得极不耐烦。其实,手下已马不停蹄地在分头去请人了。他在内书房中擂台拍板、大发雷霆,吓得手下一个个都不敢劝,弄得不好会受责罚。但只有一人出来劝得住他,就是首席师爷。
师爷白乐地闻讯立即赶到。看见老帅那副焦急的神色,暗想须先压压他的火,然后再入正题。好得方才二爷向自己讲了情况,因此老师爷办法已经想好。他对左宗棠先望了一番,话到嘴边就是不启齿。
左宗棠在等他发问,“老帅,今日你为何发怒?”那自己就将安德海的罪行详细讲出,再请他帮我设法。不料,老师爷嘴皮连动十几次之后,突然左手托起水烟袋,右手拿纸煤头,用嘴抽起水烟来。左宗棠想等他吃抽完了再讲吧。谁知老夫子抽了一筒,又装一筒,一连抽了三筒。
左宗棠:老夫子,家里面抽不够,特地到我这儿来抽水烟?
白乐地吸足最后一口,徐徐吐出烟来,然后缓缓开口。
白乐地:门下随东翁几十年了,老帅真是身经百难,尝遍五味,什么大场面、大事情你没经过?天塌不下来的!事情我已经晓得了,小小安德海有什么了不起的?你为他发怒,犯不着哦!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要他死还不是克杀一只蟑螂?!
左宗棠想,对啊,老师爷的话至理名言,我什么大事都经历过,犯得着跟他小安子呕气呀。对头!经此一言,心火即退三分。
左宗棠:老夫子,他竟然派王太医来下毒害我,他竟敢私下皇命,我定要他死!
白乐地:东翁,事情的经过,阿贵二太爷来请我的时统统告诉我了。你休火,办法我想好了,让我慢慢讲来,一点一点、一滴一滴、一条一条、一样一样、一件一件、一句一句来讲与你听。
左宗棠:老夫子,你能不能稍为快一些,我心里被你那个‘一点一点’点得不好受!
白乐地:哎呀,东翁,凡事急不得哦!你不想想,小安子身价不大,但他牌头硬啊,倘若一步走借,要全盘输落,这叫小不忍则乱大谋也!
白乐地:今朝去参安德海,绝对不能说他要药杀你,因为当时那杯毒药已经被你倒了,变得无凭据了。再说王太医是为不肯出来作人证,所以情愿自己吃毒药,你如果去参安德海,反而变成为谎告安德海。所以,这桩事只好暗斗,放不上台面。
左宗棠一听,老夫子虽然阴死鬼一个,但句句在理,我若冒失从事,反变谎告。
左宗棠:老夫子说得对,那我只告他私下皇命!
白乐地:也告不得的哦。
左宗棠一听,什么?安德海私下皇命,我也不能告他?那我还能去告他什么呢?
左宗棠:老夫子,私下皇命都不能提,我还告他什么?
白乐地:东翁,妙就妙在,不提私下皇命安德海就会死得快,先提他私下皇命,安德海反而死不了。
左宗棠:什么道理啊?
白乐地:东翁啊!倘你直指安德海,西后定会护安宦。说小安子奉了哀家的差,与他一点不相干,岂非一段公案变成谜?!
左宗棠听完了汗毛直竖。白乐地不愧老谋子。对!安德海与西后关系非比寻常,我直指安德海私下皇命,西太后一定要相帮。她只要说:“左宗棠你误会了,这道皇命是哀家命小安子下的……”那么,你拿他怎么办?
左宗棠:老夫子,那请教怎么样才能制安贼于死地呐?
白乐地:又来了,不要急嘛。我教你做只捉狗圈,交给西太后,让她去套在安德海头上。你只说感皇恩深不安,赐太医妙方开,贱躯已恢复健康,故而带病去军机上了班。只见第三道皇命又下江南,定有人趁我病进谗言,鼓惑君心来捣乱,以致皇命出宫闱。倘然皇命到金陵,石头城内乱民扰事要造反,大清基业受颠危。因此你没清君侧,而叩宫寰冒死直谏,查出佞臣是何人。西后不知个中事,更不防祸根又是安德海,定会秉公而办将此事追查。追来追去追出了个安德海,纵使有心要将他袒护,皇法森严岂容小安子不进鬼门关?!
左宗棠一听,拍手称绝!老夫子比我棋高一着,他要我故意勿说是安德海私下皇命,只说蒙太后隆恩赐太医诊脉,臣病十去其七,为感皇娘深恩,所以我带病上班,在军机处看到副本,方知太后出了第三道皇命下金陵,仍要照大清国法来办,定是有人趁我重病向太后进谗言,蛊惑君心。为此,我带病上殿来清看侧,此人莠政害民,请太后恩准收回成命,将此进谗者严办!
西太后根本没出过第三道皇命,尤其左宗棠不提及是安德海私下皇命,她定会吩咐深查严办。左宗棠就假痴假呆地查到安德海身上,西太后当着众人面,再也不能将私下皇命之事硬加在自己身上,以偏袒安德海。私下皇命决无戏言,到那时安德海必死无疑!这等于左宗棠给太后一只捉狗圈,让太后去收绳子,圈圈套拉安德海头上,绳子越收越紧,最后收煞安德海这只害人的恶狗!左宗棠为此妙计,深为佩服。
正在这时,门下报道众王爷、诸大臣纷纷驾到,左宗棠出接,迎到西百花厅。于是,左宗棠将安德海如何派王太医欲害自己及私下皇命事商诸王爷。然后,白师爷向诸王、大臣禀告现在准备如何用圈套叫慈禧去钻,方可杀安的计谋详细一谈。
大家听完都认为“此计甚妙”,当下决定,诸王爷暂不出面,因为诸王一出面,要惹起皇家不和,还是由左宗棠和三十六位原班人马立即进宫,冒死参安得海。
众王爷告退各自回府,左宗棠率三十六位重臣乘轿进储秀宫,命副都堂张德宪去回奏。张德宪遵命进去,只见老佛爷和小安子在下棋。西太后棋子弈得尚可,替她对弈者,可作孽的,赢勿得、输勿得,赢了老佛爷,她要不开心,你多输给她,她说你故意让她,看不起老佛爷,定要触霉头。和她对弈,还曾经死掉一条人命呐。
只有安德海勿同,一则两人交情至深,二则安德海摸透西后的脾气,第一盘总归先赢她,第二盘输给她,到第三盘总是双方杀得难解难分,互有损伤,直到末了再有意无意来一个失误,使西后得胜。她赢是赢了,但赢得十分吃力,按西后的口吻:“唉,好险哪,哀家赢得好不容易啊……”意思是,幸亏她是棋高一着。这一点也正是安德海能久宠不衰的原因。
现在正在下第三盘,关键的决战,张德宪到,不敢进去,跪在宫门外奏道:“奴才启奏老佛爷、左宗棠率众大臣抱病上奏。”
西太后一听,心一怔,把棋子一推,心想左宗棠在生重病啊,现在来求见,定有啥重要事。就下令:“在偏殿召见!”
张德宪答应一声,到外头去关照。
西太后起身,格格等进来伺候,略整容梳妆,往储秀宫偏殿而去。她一边走一边想,一时实在想不出左宗棠的来意。啊呀,会不会是身边的安德海又出毛病了?
慈禧:小安子……
安德海听说左宗棠抱病进宫,心里十五只吊桶七上八落。断命鬼王自清说,左宗棠生的边疆病,就是不放千日醉,他不出三天也要归天。现在三天已到,老贼非但不死,反而活鲜鲜地跳到宫里来了……他来做什么?来告我给他吃毒药?这事又没成功,药也倒掉了,王太医人也死了,有啥用?不会是陈兰彬告诉他,我私下皇命?不可能。他自己盖的官印,再说陈兰彬焉敢反告我,他自己就立不直。左宗棠到底为什么而来呢?
安德海正在转念头、伤脑筋,给西太后一喊,心里一吓,面部神情就更阴暗了。西太后一看,不对,小鬼神色慌张,难道……
慈禧:左宗棠进宫你看为什么?
安德海毕竟聪明,立时镇静。
安德海:老佛爷,会不会是法国人又……
慈禧:不可能,李鸿章不是在谈判吗?
安德海:哎,对呀,那会不会陕甘夷蛮又闹事?
慈禧:左宗棠不在,有刘传铭在呢。
安德海;会不会南京的皇命没追回来?
慈禧:不可能。
安德海:嘿嘿,老佛爷,奴婢猜不着啦!
慈禧:我看呐……他是为你而来!
安德海:老佛爷,他为奴婢来干什么来着?
慈禧:你呀,我还不知道自己的脾气?他告了你,你会不报复?你肯定又在外边闹了些什么花样的,因此,他来告你来啦!
安德海:我的老佛爷,上回这个事,要不是您老佛爷法外开恩,小安子早没命啦,我还敢跟您去惹事?
慈禧:小安子!有话可得趁早说,我一踏进偏殿,可就来不及啦!
安德海:老佛爷,奴婢真的没事,奴婢又不是铜金刚,铁罗汉,我怎么敢再去惹事生非呐?您放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