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情确实让人感叹。过去,女性要争取自己的爱情,那是要冒着生命危险的。可是,很多女性却义无反顾地追求自己的爱情,当被人抓住的时候,表现得也常常比男子勇敢,视死如归啊。晴雯的表弟为了考验一下她是不是真爱自己,结果把事情搞糟了。其实啊,所谓爱情,不可能是百分百的纯洁。爱一个人,肯定和这个人的学识、金钱、地位等联系着的。如果是一个猿猴对另一个猿猴说“我爱你”,那倒可能是百分百的,没掺杂别的。
再说贾政,这天正和詹光下围棋,双方输赢也差不多,只是一只角儿死活还没确定,在那里打劫。打劫,是围棋上的一个术语。门口的小仆人来禀报说:“冯大爷要见老爷。”贾政马上说:“快请进来。”仆人出去请了,冯紫英走进门来。贾政连忙迎接着。冯紫英在书房坐下,见是在下棋,就说:“只管下棋,我来看看。”詹光笑着说:“我下的臭棋没法看的。”冯紫英说:“谦虚,请继续下吧。”贾政就问:“有什么事吗?”冯紫英说:“没有什么话。老伯只管下棋,我也学几着儿。”贾政对詹光道:“冯大爷是我们的老朋友了,既然没事,我们干脆下完了这一局再说话儿。冯大爷在旁边看看吧。”冯紫英问:“有赌注吗?”詹光说:“有赌注。”冯紫英说:“那就不好多嘴了。”贾政说:“说说也不碍事,反正他输了十来两银子,最终也是不拿出来的。往后只好罚他做东请客了。”詹光笑着说:“这个主意倒是不错。”其实,中国人有时候对下棋等游戏看得是很重的,如果有人支招,很可能闹出乱子的,所以最好还是只看不说。冯紫英又问:“老伯和詹公平等下的吗?”贾政得意地说:“从前是平等下的,他输了;现在让他两个子儿,他又输了。他还常常要悔棋呢,不叫他悔他就急了。”这是领导在拿下级开玩笑呢,詹光可不敢这样做,他笑着说:“没有的事。”贾政说:“你试试看。”大家说笑着,棋下完了。詹光算了算,输了七个子儿。冯紫英说:“这盘你吃亏在打劫里头。”
贾政对冯紫英说:“不好意思,怠慢了。咱们说话儿吧。”冯紫英刚才是客气,现在终于说真事儿了:“我和老伯很久不见面了,今天一是来拜见,二来广西的一位副市长来请求引见,带了四种洋货,可以做贡品的。一件是围屏,有二十四扇,都是紫檀雕刻的。中间虽说不是玉,却是最好的硝子石,石上雕刻着山水人物楼台花鸟。一扇上有五六十个人物,都是宫妆的女子,名叫《汉宫春晓》。人的眉目口鼻,甚至是衣服褶子,刻得又清楚又细腻。点缀布置都非常巧妙。我想贵府大观园中正厅上能用得着。还有一个钟表,有三尺多高,是一个小童儿拿着时辰牌,到了什么时候他就报什么时辰。里头还有些人在那里玩杂技。这是两件重笨的,就没有拿来。现在我带来两件,特别有意思儿。”他从身边拿出一个锦盒子,用几层白绵裹着,揭开了盒子,第一层是一个玻璃盒子,里头大红绉绸衬底,上面放着一颗桂圆大的珠子,光彩照人。冯紫英说:“据说这就叫做母珠。”他又叫拿一个盘子来。詹光连忙端过一个黑漆茶盘,问:“这个能用吗?”冯紫英说:“能用。”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白绢包儿,把包里的珠子都倒在盘子里散放着,把那颗母珠搁在中间,将盘放在桌上。大家就看见那些小珠子儿滴溜滴滚到大珠身边来,一会儿把这颗大珠子抬高了,四周的小珠子一颗也不剩,都粘在大珠上。詹光不住地点头感叹:“这真奇怪啊。”贾政说:“这种情况是有的,母珠,就是珠母啊。”
硝子石,比较像宝石,又叫假水晶。母珠吸引小珠子现象挺奇怪的,难道是吸铁石做的?不会吧,那可就不大值钱了。更奇怪的是冯紫英,他原来好像是个很潇洒的人,没说他热心经商的事儿啊。再说了,在过去,经商是件很然人瞧不起的事情,不像现在,人人要经商,个个得赚钱。他现在怎么成了推销员了?他还很懂行,知道给大家演示一下,会很吸引人的。
冯紫英又回头对他的小跟班说:“那个盒子呢?”小跟班赶忙捧过一个花梨木的盒子来。打开一看,只见里边衬着虎纹锦,锦上叠着一小捆蓝纱。詹光问“这是什么东西?”冯紫英说:“这叫做鲛绡帐。”
鲛绡,传说是海底相当于美人鱼的鲛人织的一种丝绢。后来,很多薄纱也叫鲛绡。从盒子里拿出来,长不满五寸,厚不到半寸。冯紫英一层一层地打开,打到十来层,桌子上已经铺不下了。冯紫英问:“你看里边还有两折,必须到高屋里去张得开。这就是鲛丝织的,夏天挂在堂屋里边,苍蝇、蚊子一个也进不来,又轻又亮。”贾政忙说:“不用全打开,再叠起来倒费事了。”詹光就和冯紫英一层一层地折好收起来。冯紫英说:“这四件东西价格也不很贵,两万银子他就卖。母珠一万,鲛绡帐五千,《汉宫春晓》和自鸣钟五千。”贾政忙说:“我们哪里买得起。”冯紫英说:“你们皇家的亲戚,难道皇宫里头用不着吗?”贾政说:“用得着的倒很多,只是哪有这些银子。等我叫人拿进去给老太太看看。”冯紫英说:“好的。”
贾政就派人叫贾琏把这两件东西送到老太太那边去,又叫人请了邢夫人、王夫人和熙凤都来看看。贾琏介绍说:“他还有两件:一件是围屏,一件是乐钟。总共要卖二万银子呢。”熙凤接着说:“东西确实不错,但是哪里有这些闲钱。咱们又不像那些都督、巡抚负责采购贡品。我已经想了好些年了,像咱们这种人家,一定要置办一些比较长久的产业才行,或者祭祀用地,或者家族公用的地产,再建一些祭祀的房产。以后子孙遇见不如意的事,还能有些家底,不会一败涂地。我的意思是这样,不知老太太、老爷、太太们是什么想法。如果外边老爷们要买,只管买。”贾母她们也都说:“这话说的对啊。”贾琏不高兴地说:“老爷本来就是叫我送给老太太看看,是不是能进献给皇宫里。谁说买来放在家里了?老太太还没开口,你就说了这些丧气话!”中国人啊,没有防灾防患的意思,一门心思找吉祥话,纯粹就是掩耳盗铃、自欺欺人啊。
贾琏就把两件东西拿了出去,对贾政说,老太太不要。贾政就对冯紫英说:“这两件东西好是很好,就使我们没银子。我替你留心,有要买的人,我就送信给你去。”冯紫英只好把东西收拾好,坐下说些闲话。因为没有兴头,过了一会儿,他就起身要走。贾政说:“你在我这里吃了晚饭再回去吧。”冯紫英说:“算了,不好再打扰老伯了!”贾政说:“说哪里的话。”
这时,有人通报:“大老爷来了。”贾赦进了屋,和冯紫英客气一番。不一会儿,仆人摆上酒菜,大家喝起酒来。说着闲话,又说起洋货了。冯紫英叹口气说:“这种货本来就很难卖,如果你们这样的家庭不买,其余的就更难了。”贾政说:“这也不一定啊。”贾赦说:“我们家里也比不了从前了,现在不过是个空门面。”冯紫英又问:“东府的珍大爷还好吗?我前天见他,说起家常话儿来,提到他儿子续娶的媳妇,远远赶不上原来那位秦氏奶奶。如现在去娶的到底是哪一家的,我也没有问起。”贾政说:“我们这个侄孙媳妇儿,也是这里大户人家,从前做过京畿道的胡老爷的女儿。”紫英说:“胡老爷我是知道的。但是他家教上也不怎么样。不管这些了,只要姑娘好就好。”京畿道,大概就是京城附近的一个小市长吧。
贾琏说:“听内阁里的人说,贾雨村又要升官了。”内阁的职权有时相当于丞相,这时候好像就是中央办公厅了。贾政说:“这也好,不知道消息准不准。”贾琏说:“大概有这样的意思吧。”冯紫英说:“我今天从吏部里来,也听见这样说。雨村老先生是你们的本家吗?”贾政说:“是。”冯紫英又问:“是有服的还是无服的?”古人按照家族关系的远近,规定了了五种丧服,叫“五服”。在五服之内的亲属,叫有服;五服之外的叫无服。贾政说:“说来话长。他原籍是浙江湖州府,流落到苏州,很不顺利。有个甄士隐和他是好朋友,时常周济他。以后他中了进士,作了县长,就娶了甄家的丫头。现在他的太太不是正配。后来,甄士隐家破人亡了。雨村被撤职的时候,那时还和我们家没什么交往。因为我的妹夫林如海在扬州做盐业管理特派员的时候,请他做家庭教师,外甥女儿是他的学生。后来,他得到消息要被起用,就进京来。恰好外甥女儿要进京探亲,林姑老爷就托他一路照应,还写了一封推荐信,托我帮着向上推荐。那时,我看他不错,就常聚在一起。雨村很奇特,我家的历史,从代字辈下来,宁国府和荣国府的人员情况等,他心里都明白,因此我更觉得亲热了。”
他笑笑,又接着说:“几年他也学会钻门子了。从市长升到司局级,没有几年,升了人事部副司长,接着就是国防部长。为一件事降了三级,现在又要升了。”冯紫英感叹说说:“人世间的兴盛衰败,官场上的得意失败,没法把握啊。”贾政说:“像雨村这样还算好的。和我们差不多的甄家,都是有很大的功勋,一样地继承着祖先的官职,现在被抄了家,现在还不知道怎么样呢。你们想这做官可怕不可怕?”贾赦说:“咱们家是绝对没事的。”冯紫英跟着点头说:“确实,你们是不用怕什么的。一来皇宫里有贵妃照应,二来亲朋好友众多,三来你家从老太太起到少爷们,没有一个狠毒刻薄的。”贾政叹口气说:“虽然没有狠毒刻薄的,但是这样的品行和才能。白白靠国家和租税养着,哪里承担得起啊。”贾赦忙说:“咱们不用说这些话,大家喝酒吧。”
大家又喝了几杯,就开始吃饭。吃完饭,又喝了一会儿茶。冯家的小仆人走到他旁边。笛声说了几句话,冯紫英就要告辞了。贾赦和贾政忙问:“你说什么呢?”小仆人说:“外面下雪了,早已下了梆子了。”过去晚上用打梆子来报时间,开始打梆子应该是晚上九点吧。这在过去就算挺晚得了。贾政叫人出去看了看,雪已经一寸多深了。贾政又说:“那两件东西你收拾好了吗?”冯紫英说:“收好了。如果贵府想要,价钱还能让些。”贾政说:“我一定留心这件事。”紫英说:“那我走了。别送了。”贾赦和贾政就叫贾琏送了出去。
贾雨村这次会升官吗?官场会顺利吗?贾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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