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叫贾政:“你说现在还欠着别人的钱,这时肯定有的。你就拿这些金子变卖了偿还。他们闹掉了我的东西,你也是我的儿子,我不会偏向的。宝玉已经成了家,我剩下这些金银的东西,大概还值几千两银子,这都是给宝玉的了。珠儿媳妇一直都孝顺我,兰儿也很好,我也分给他们些。我的事情就算完了。”多亏老太太还有这些私房钱啊。她是不是早就防着有今天这种情况了。她分配得太清晰了,想得也太周到了。贾政跪下,哭着说:“老太太这么大年纪,儿孙们没一点半点儿的孝顺,还要承受老祖宗这样恩典,叫儿孙们更无地自容了!”贾母苦笑着说:“别瞎说,如果不闹出这个乱儿,我还自己放着呢。只是现在仆人过多了,只有二老爷在官府当差,留几个人就够了。你就告诉管事的,把人叫齐了,让他好好的分配一下。各家有人伺候就行了。如果是仆人全都被没收了,我们又能怎么办呢?我们里边呢,也要叫人分配一下,那些丫头该嫁人的就嫁人,该放回家的就放回去。虽然咱们这房子官府没拿走,你还是把这园子交公才好啊。外边的那些田地,交给琏儿清理清理,该卖的卖,该留的留,千万不能白留个空架子。我干脆说了吧,江南甄家还有一些银子,在二太太那里放着,应该派人给送去。如果再有了别的事情,那他们不就成了躲过了风暴又遇到雨了吗。”关键时候,还是需要老同志来掌舵啊。老太太在年轻的时候,肯定做过家庭主管,才能绝对不比王熙凤差的。她为人还是非常善良,虽然家庭败落了,但没有忘掉别人,更没有耍赖扣下别人的钱财。不容易啊。
贾政本来也不大会管理家务,现在听着贾母的话,当然只有点头的份儿了。他心想:“老太太真是管家的好手啊,都是我们这些不争气的人闹坏了。”他见母亲疲劳了,就要求她去休息一下。贾母摆摆手,叹口气说:“我剩的东西也不多了,就做我死了的花费吧。再剩下的都给伺候我的丫头。”遗言都出来了!大家都跪下,哭着说:“请老太太宽宽心,只愿孩子们托老太太的福,过些时候都能得到皇上的恩典。将来都兢兢业业地好好过日子,奉养老太太到一百岁。”贾母笑一笑,说:“能这样最好,我死了也好去见祖宗。你们别以为我是个能享福,却不能受苦的人啊,我不过这几年看看你们红红火火的,就落个清闲,不再管事儿,只是说说笑笑养身体吧,谁知道家庭一下子败到了这个地步!我也早知道,外边虽然好看,里边早就空虚了。只是人讲排场习惯了,一时下不了台。现在正好借这个机会好好约束一下,守住这个门头,不然就叫人笑话了。你们还以为我是为丢了银子、变穷了着急呢,其实,我心里是想着祖宗那么大的功勋,没指望你们比祖宗还强,能够守住也就好了。谁知他们爷儿两个都干了些什么事儿啊!”她还是埋怨贾赦、贾珍爷儿两个把祖宗传下来的官职给丢了。
贾母正在长篇大论地演讲,只见丰儿慌慌张张地跑来禀报王夫人:“今天早上我们奶奶听说外边发生的事,哭了一场,现在气都接不上来了。平儿叫我来禀报太太。”丰儿还没说完,贾母听见,就问:“到底怎么样?”王夫人代她回答:“说是不大好。”贾母起身说:“嗳,这些冤家是要折磨死我啊!”说着,她叫人扶着,要亲自看去。贾政拦住她说:“老太太伤了好会儿心,又布置了好些事,现在该歇歇。孙子媳妇有什么事,叫媳妇看看就行了,老太太何必亲自过去呢。”贾母只好又坐下,对贾政他们说:“你们都出去忙吧。我还有话说。”贾政只好出去忙贾赦、贾珍的事情了。这时,贾母才叫鸳鸯她们拿上东西,一起到熙凤那里去了。
熙凤正昏迷了。平儿听见贾母带着王夫人、宝玉、宝钗过来,赶紧出来迎接。贾母就问:“现在怎么样了?”平儿怕吓着贾母,就说:“现在好些了。请老太太进去看看吧。”说着,她先跑了几步,进屋轻轻地揭开帐子。熙凤睁开眼,见贾母进来,感到非常羞愧。她还以为贾母生她的气了,不管她的死活了,没想到还亲自来看她,觉得喘气也痛快了,就要挣扎着起来。贾母叫平儿按着她:“不要动,你好些了吗?”熙凤流着泪说:“我从小儿过来,老太太、太太就非常疼爱我。老太太、太太把我当人,叫我帮着管理家务谁。谁知道我福气薄,叫恶鬼弄得神经错乱,家里被我闹的乱七八糟。我还有什么脸儿见老太太、太太呢!老太太、太太亲自过来,我更承担不起了,恐怕本来该活三天,又折上了两天了。”说着,她就哭起来。贾母说:“那些事本来是外边闹起来的,和你有什么关系。就是你的东西被人拿去,这也算不了什么呀。我带了好些东西给你,你爱用什么就用什么。”说着,她叫人把东西拿上来。贾母还不了解内情啊,外边闹的归外边,可熙凤在里边也闹了不少外边的事儿啊。
熙凤本来贪得无厌,是个守财奴,现在积攒的东西都被没收了,心里痛苦得不得了,更担心别人埋怨她。现在,她见贾母仍然心疼她,王夫人也没责怪她,心里就好受了,趴在床上给贾母磕头,说:“请老太太放心。如果我的病托着老太太的福气好些了,我情愿自己当个干粗活的丫头,尽心竭力地伺候老太太、太太啊。”贾母听着,不由得也流下了眼泪。宝玉从来没经历过大风大浪、大灾大难,只知道享乐,不懂得忧愁。现在呢,他见到的都是哭哭啼啼的事儿,所以他比傻子还要傻了,见人哭他就哭。熙凤见大家都哭了,赶紧勉强说几句宽慰贾母的话,说:“请老太太、太太回去,我好些了再过来磕头。”贾母嘱咐平儿说:“好好好伺候着,少什么到我那里要去。”说着,她带着王夫人回去了。她确实非常伤心,就让王夫人回去,对宝玉说:“去见你大爷、大哥,送一送就回来。”然后,她躺在床上默默地流泪。鸳鸯她们又忙着安慰她。
不光贾赦他们伤心痛苦啊,那些跟着去的仆人谁愿意去啊?他们也是难舍难分,哭天喊地。这哭声一片,贾府都成什么了。贾政先骑马赶到城外,准备酒菜为贾赦他们送行,又嘱托要保重身体,报答皇帝的恩情。最后,他们流着眼泪分手了。
贾政带着宝玉回家,就见门口有很多人在乱嚷嚷:“今天皇上下令,让贾政继承荣国公的官职。”原来这些人在要喜钱,看门的仆人不同意,争辩说:“这个官职本来就是我们家的,这不算什么喜报。”那些人都大声说:“这次继承比别的都荣耀啊,你们大老爷闹掉了,想再要这个,可不是件容易事儿啊。现在皇帝圣明,宽恕了大老爷,还让二老爷继承了官职,这是千载难逢的好事,怎么能不给喜钱呢。”贾府现在没什么钱了,看门的人能拿什么当喜钱呢。
贾政知道这个消息,对皇帝更是万分感激,马上进去禀报贾母。王夫人来安慰贾母,听到这个喜讯,也是非常高兴。贾母拉着贾政,嘱咐他要努力工作,报答皇帝的恩情。贾政这次因祸得福了,而且还是因为别人的灾祸,自己得了福气。邢夫人和尤氏看着就更伤心了,但是不敢表现出来。贾家的亲朋好友们,原来因为贾府出了事,都远远地躲着。现在听说贾政继承了官职,知道皇帝还很照顾贾家,大家又都来贺喜。贾政非常感激皇帝,但是因为继承的是哥哥原来的官职,所以心里不是很痛快。第二天,他马上去向皇帝表示感谢,请求把荣国府和大观园都交给官府。自愿把荣国府都交了?他做得有些过、
有些假了吧。不过,这样是为了表示深深的自责,表达无限的感激,讨皇帝的喜欢,也是没办法的事儿。皇帝说不用这样,贾政才放了心。
贾政为人忠厚,熙凤生病不能管理家务,贾琏那里的亏空一天比一天多,开始卖房子卖地。仆人们也有很富裕的,他们怕贾琏找他们帮忙,都装穷躲着,甚至请假不上班,自己忙着找门路去了。只有一个包勇,虽然刚到这里,却是真心办事,见那些人都坑骗主人,就非常生气。可他是个新来的,上上下下的都插不上话,只好每天吃了就睡。其他人都嫌他不随和,就到贾政那里告状,说他根本不干活儿,整天就知道喝酒闹事。贾政说:“随便他吧。他是甄府推荐来的,不好怎么处理他。不过就是家里家这么一人吃饭,虽然说是穷,也不在他一人身上。”仆人们又找贾琏告状,贾琏也不敢做主处理他。
这天,包勇又生了一肚子气,喝了几杯酒,在荣府街上闲逛,听见有两个人在说话。一个人说:“你看,这么个大府,刚刚被抄了家,不知到怎么样了。”
另一个人说:“他家怎么能衰败,听说有位娘娘是他家的姑娘,虽然死了,但是和皇帝还有亲戚啊。我常见他们来往的都是大官啊,怎么会没人照应呢。现在的市长和他们都是一家,还能不照顾他们?”这人就说:“你白住在这里了!别人还可以,那个贾市长可就不得了了!开始检察官控告贾府了,皇上叫贾市长好好调查调查,然后再处理。他可是得到过贾府的好处啊,你猜怎么着?他怕别人说他袒护本家,就狠狠地踢了一脚,所以贾府才被彻底抄了家。”京城是政治中心,老百姓都热心官场上的事情啊。包勇心想:“天下还有这样忘恩负义的人!不知他是我老爷的什么人。我如果见了他,就打他一个死,闹出事来我自己承担去。”包勇很正直,很忠诚,也很鲁莽啊。
包勇正在胡思乱想,那边当差的吆喝着叫人让路。那两个人小声地说:“这来的就是那个贾市长。”包勇听了,趁着酒劲儿,大声地说:“没良心的狗东西!怎么忘了我们贾家的恩了。”雨村在轿里听到一个“贾“字,就往外看了一下,见是一个醉汉,也就没理会。包勇洋洋得意地回去了。他问了问同事们,才知道刚才那个贾市长确实是靠着贾府提拔起来的。他指手画脚地说:“这家伙忘了旧恩,还来糟蹋我们家,我骂了他几句,他根本没敢答话。”仆人们本来就讨厌他,现在可找到把柄了,趁着贾政没事儿,又添油加醋地告他喝酒闹事儿。贾政这时候就怕闹出什么乱子,一听他这样做,马上来了气,叫进包勇骂了几句,派他去看管园子,不准到外边乱跑。包勇是一心一意地为主人好,没想到反而被骂了一顿,也不敢说什么,气鼓鼓地去了园子。
忠心耿耿的仆人被赶走了,剩下的大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了,贾府以后会怎么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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