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政就问:“你是一直在甄家的,还是只呆过几年?”包勇说“我一直都在甄家的。”贾政又问:“你现在为什么要出来呢?”是啊,你是不是嫌贫爱富啊?包勇说:“我本来不想出来。只是我家老爷再三让我出来,说这里老爷家里就和在自己家里一样的,所以我才来的。”贾政感叹说:“你们老爷不该有这次的事情,怎么弄到这个地步了。”包勇说:“我不该说的,我们老爷只是太好了,一味的真心对待别人,反倒招惹出事来。”贾政说:“真心没错的。”包勇说:“因为太真心了,人人都不喜欢,只能讨人厌烦的。”贾政笑了笑说:“既然这样,老天应该不会辜负他的。”包勇还要说话,贾政又问:“我听说你们家的哥儿也叫宝玉?”包勇说:“是的。”贾政问:“他现在向上努力吗?”包勇说:“我们哥儿,确实有很神奇的事情。哥儿的脾气也和我家老爷一个样子,也是一味的诚实。从小儿只管和那些姐妹们在一处玩儿,老爷太太也狠狠地打过几次,他就是不改。那一年太太进京的时候,哥儿大病了一场,已经昏死了半天了,差点儿把老爷急死,死了穿的衣服都准备好了。幸好他后来好了,嘴里还说,走到一座牌楼那里,见了一个姑娘领着他到了一座庙里,见了好些柜子,里头见了好些册子。又到屋里,见了无数的女子,又变成鬼怪的,也有变成骷髅儿的。他吓坏了,就哭喊起来。老爷知道他醒过来了,连忙调治,渐渐地好了。老爷仍叫他和姐妹们在一起玩儿,他竟然改了脾气了,过去的玩意儿一概都不要了,只是读书。就算有什么人来引诱他,他也全不动心。现在能够帮着老爷处理些家务了。”贾政沉默了一会儿,说:“你去休息吧。等这里用着你,就会给你安排的。”包勇答应着退下来,跟着人去休息了。
这个甄宝玉和和贾宝玉的经历怎么一样啊?就像双胞胎,有心灵的感应?据有些人研究,每个人在世上都有一个复制品。这事儿说得有些玄。还有人说,我们每个人在另一个世界,比如天上或者地狱,都有一个替身,在替我们应付着那边的工作。两个宝玉故事是不是来自这样的说法。甄宝玉改变了,这也正常。人总是在变。小时候,或年轻的时候,大都天真、冲动,长大了就世故了,稳重了。这是必然。如果一个儿童不天真,我们感到恐怖;如果一个成年人还幼稚,我们只能感到可笑了。
一天,贾政早晨起来,刚要去上班,看见门口有些人在那里交头接耳。他们好像要让贾政知道,又不好明说,只好在那里叽叽咕咕地说话。贾政奇怪地问:“你们有什么事,这么鬼鬼祟祟的?”看门的赶紧说:“奴才们不敢说。”贾政不高兴地说:“有什么事不敢说的?”
看门的说:“我今天早晨开门出去,见门上贴着一张白纸,上写着许多没脸的话。”贾政又问:“到底写的是什么?”看门的说:“是水月庵里的窝囊事。”贾政大声说:“拿给我看看。”
看门的说:“奴才本想揭下来,谁知贴得太结实,揭不下来,只好一面抄一面洗。刚才李德揭了一张给我看,就是那门上贴的话。”说着,他呈上那帖子。贾政接来一看,上面写着:
西贝草斤年纪轻,水月庵里管尼僧。
一个男人多少女,窝娼聚赌是陶情。
不肖子弟来办事,荣国府内出新闻。
“西贝草斤”,合成两个字,就是“贾芹”。这就是说贾芹在水月庵里赌博淫乱。这帖子就叫大字报,现在先进了,一般贴在网上,有真有假,经常把名人弄得臭气熏天。
贾政看了,气得头发昏,眼发花,叮嘱仆人们不许声张,悄悄叫人去附近找找,看是不是还有其他帖子。接着,他又派人去叫贾琏出来。
贾琏很快就跑来了。贾政上来就问他:“水月庵那些尼姑和女道士,你有没有去检查过?”贾琏说:“没有。一向都是芹儿在那里照管。”贾政气哼哼地说:“你知道芹儿照管的怎么样吗?”贾琏赶紧说:“老爷既然这么说,想来芹儿肯定有做的不对的地方了。”贾政叹口气:“你看看这个帖子写的是什么。”贾琏一看,惊讶地说:“有这样事吗。”这时,贾蓉走过来,拿着一封信,上面写着“二老爷密启”。贾政打开一看,还是那样的帖子。贾政马上下令:“快叫赖大带上三四辆车子到水月庵里去,把那些尼姑和女道士拉回来。不要说别的,只说皇宫用她们就行了。”赖大马上去了。
再说这群小尼姑和女道士,都由一个老尼姑管着,教她们念经。后来贵妃元春用不着她们了,这些人就变懒了,不好好学念经了。这些女孩子们年纪渐渐地大了,也开始懂得爱情了。贾芹也是风流的人,觉得芳官等人出家做尼姑只是小孩子一时使性儿,就先去挑逗她们。谁知道,芳官却是真心出家,他没成功,就把心思放到其他人身上。一个叫沁香的尼姑,和一个叫鹤仙的女道士,长得非常娇艳,贾芹就和这两个人勾搭上了。这两个人还学会了弹琴,经常唱个小曲。
这天,是十月中旬,贾芹给庵里这些人带来了生活费,给大家提了个建议:“我为你们领生活费,不能回城,只好留在这里了。怪没意思的,怎么办?我今天带些果子酒,大家一起乐呵乐呵,好不好?”这家伙早有预谋啊。女孩子也都很寂寞啊,一听能喝酒,都很高兴马上就摆好了桌子,又去叫其他人,只有芳官不来。贾芹喝了几杯,就又提议行个酒令。沁香她们说:“我们都不会,不如划拳吧。谁输了喝一杯,这样痛快。”庵里原老尼姑说:“这天刚过晌午,乱喝乱叫得不像样。先喝几杯,想走的就走,想陪芹大爷的,晚上随便喝去,我也不管。”
正说着,一个道婆慌慌张张地进来说:“快散了吧,府里的赖大爷来了。”尼姑们忙着收拾,又叫贾芹躲开。贾芹因为多喝了几杯,不在乎地说:“我是来送生活费的,怕什么!”话音还没落,赖大已经进了屋。他见到这个场面,非常生气,但因为贾政嘱咐过,只好装糊涂,强装笑脸说:“芹大爷也在这里啊。”贾芹连忙站起来说:“赖大爷,你来干什么?”赖大说:“大爷在这里更好。快叫这些小尼姑和女道士上车,宫里要用她们呢。”贾芹也闹不清怎么回事,还想细问。赖大也不管他,大声地催促说:“天已不早了,赶快上车进城。”女孩子只只好赶紧上车,赖大骑着大骡子,押着她们进了城。
再说贾政,气得也不去上班了,一个人坐在内书房里唉声叹气。贾琏也不敢走开。忽然,仆人进来禀报:“衙门里今天本来张老爷值班,因为张老爷病了,就请老爷替班。”贾政正等着处理贾芹,偏偏又要上班,心里很不痛快,也不说话。贾琏进来说:“赖大是饭后出去的,水月庵离城二十来里,赶进城得九点多了。请老爷先去上班吧。赖大来了,叫他押着人,也别声张,等明天老爷回来再处理。如果芹儿来了,也不用说明,看他明天见了老爷怎么说。”贾政听着有理,只好先上班去了。
贾琏抽空回自己的房间,一面走着,一面抱怨熙凤让贾芹管理尼姑纯粹是馊主意,他想发发火,但考虑她还病着,只强忍住了。贾芹的事传来传去,平儿就知道了。她马上去告诉熙凤。熙凤因为那晚上的事儿,病怏怏的没精神,老是惦记铁槛寺的事情。她听说外边贴了匿名的帖子,吓了一跳,忙问贴的是什么。平儿不留神就会打错了:“没什么要紧的,是馒头庵里的事情。”熙凤本来就心虚,听见馒头庵的事情,被吓得愣住了了,一句话没说出来,急火攻心,眼前发晕,咳嗽了一阵,“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来。这就叫做贼心虚。
平儿慌了,忙说:“水月庵里不过是尼姑和女道士的事,奶奶着什么急。”熙凤听清是水月庵,才定了定神,喘着气说:“呸,糊涂东西,到底是水月庵呢,还是馒头庵?”平儿笑着说:“是水月庵。我刚才说溜了嘴,说成馒头庵了。”熙凤还嘴硬,假装不在乎地说:“我就知道是水月庵,那馒头庵和我有什么关系。这水月庵是我叫芹儿管的,大概是克扣生活费了。”平儿说:“我听着不像是生活费的事,还有些腌脏话呢。”熙凤说:“我不管那个。你二爷去哪里了?”平儿说:“听见老爷生气,他不敢走开。我听见事情不好,我就叮嘱这些人不许乱嚷嚷,不知到太太们听说了没有。只听见说老爷叫赖大去押这些女孩子去了。先派个人去打听打听。奶奶现在病着,还是别管他们的闲事。”正说着,只见贾琏进来。熙凤正想问他,见贾琏一脸的怒气,只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了。贾琏饭没吃完,旺儿就来禀报:“外边请爷呢,赖大回来了。”贾琏问:“芹儿来了没有?”旺儿说:“也来了。”贾琏说:“你去告诉赖大,说老爷上班儿去了。把这些个女孩子先放到园子里,明听等老爷回来送到皇宫去。只叫芹儿在内书房等着我。”旺儿就去安排了。
贾芹走进书房,只见那些仆人都指指点点,不知说什么。看起这个样儿来,不像宫里要人。想着问问,又问不出什么来。他正在胡思乱想,只见贾琏走出来。贾芹赶紧请安问好,垂手站在旁边,恭敬地问:“不知道娘娘宫里叫那些女孩子们干什么,叫侄儿好紧张。多亏我今天送生活费还没有走,就和赖大一起来了。二叔应该知道是什么事吧。”贾琏恼火地说:“我知道什么!你才最明白呢。”贾芹摸不着头脑儿,也不敢再问。贾琏强压怒火说:“你干的好事,把老爷都气坏了。”贾芹忙问:“侄儿我没有干什么。庵里生活费是月月给的,孩子们都老老实实学年经文的。”贾琏见他不知道被人告了,叹口气说:“该打的臭东西,你自己瞧瞧吧!”
看来,他们经常一起,还有些感情。贾琏从靴子里拿出那个帖子来,扔给他看。贾芹捡起来一看,吓得小脸都荒了,哭咧咧地说:“这是谁干的!我没得罪人啊,为什么这么坑我!我一个月一次生活费,只走一趟,没有这些事。如果老爷回来打着问我,侄儿会被打死的。我母亲知道,更要打死我了。”他看看旁边没人,跪下来说:“好叔叔,救救我吧!”说着,他就使劲儿磕头,满眼都是泪水。贾琏心想:“老爷最生气这种事儿,要是问准了有这些事,肯定会生一场大气。闹出去也不好听,贴帖子的人就更得意了。倒不如趁着老爷上班儿,和赖大商量着,如果能混过去,就可以没事了。”他拿定注意,又说:“你别瞒我,你干的那些破事儿,你以为我都不知道呢。如果想没事儿,就算是老爷打着问你,你都要一口咬定没有才行。不要脸的东西,别趴着了!”他派人人去叫赖大。
不一会儿,赖大来了。贾琏就和他商量。赖大说:“这芹大爷闹得太不像回事儿了。我今天到庵里的时候,他们正在那里喝酒呢。帖子上说的事儿肯定有。”贾琏说:“芹儿你听听,赖大还能乱赖你吗。”贾芹脸涨得通红,一句话也不敢说了。还是贾琏拉着赖大,央求他:“保护保护他吧,就说芹哥儿是在家里找来的。你带了他过去,说没有让他见过我。明天你求老爷不要在审问那些女孩子了,干脆把媒人叫来,领出去卖了就完事儿了。娘娘再要的时候儿,咱们再去买。”赖大想想,这事闹大了也没意思,名声也不好,就答应了他。贾琏叫贾芹:“跟着赖大爷走吧,好好听他教你。”贾芹又磕了一个头,跟着赖大出去了。到了没人的地方,他又给赖大磕头。赖大说:“我的小爷,你闹得太不像样了。不知你得罪了谁,闹出这个乱子。你想想谁和你不对头啊。”贾芹想了一想,忽然想起一个人来。
贾芹想起人来,也不好找证据啊,顶多是怀疑。他会不会去调查一番?会不会找人去报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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