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儿正在帐房儿里和小仆人们玩呢,听见说二奶奶叫,先吓了一跳,却也想不到是这件事暴露了,连忙跟着旺儿进来。旺儿先进去禀报:“兴儿来了。”熙凤厉声说:“叫他进来!”兴儿听见这个声音儿,早已没了主意了,只能大着胆子进来。熙凤一见他,就咬牙切齿地说:“好小子啊!你和你爷办的好事啊!你给我老老实实地说说!”兴儿一见这表情、这阵势,觉得就像进了衙门,早被吓软了,不知不觉地就“扑通”一下跪倒了,不住地磕头。熙凤就像一位经验丰富的老公安,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论起这事来,我也听说你没有责任的。但只你不早来向我报告,这就是你的错误了。你要老实交代,我还能饶了你,如果说半句谎话,你先摸摸你脖子上有几个脑袋瓜子!”兴儿像很多犯罪分子一样,还存有侥幸心理,就战战兢兢地,边磕头边说:“奶奶问的是什么事,奴才办错什么事了?”熙凤憋了半天的怒火终于爆发了,她指着外边就喊:“给我打嘴巴!”旺儿想着立功赎罪,冲上去就要动手。熙凤气得就骂:“糊涂的王八羔子!让他自己打,用你打吗!一会子你再自己打自己的嘴巴子,那也不算晚。”
那兴儿真的左右开弓打了自己十几个嘴巴。熙凤突然又大喝一声:“住手。”接着,又问:“你二爷在娶了什么新奶奶、旧奶奶的事,你大概不知道把。”问话不能多,点到为止最好啊。兴儿一下子被打中了要害,更慌了神儿,连忙把帽子抓下来,在砖地上咕咚咕咚地磕头。摘了帽子,音响效果比较好,但脑袋付出的代价可够高的。他求饶说:“求奶奶绕我一命啊,我再也不敢撒一点儿谎了。”熙凤干脆地说:“快说!”兴儿直蹶蹶地挺起上身,开始交待:“刚开始奴才也不知道。就是这一天,东边府里大老爷送了殡,俞禄到庙里去找珍大爷领银子。二爷和蓉哥儿一起到东府里去,在路上,爷儿两个说起珍大奶奶那边的二位姨奶奶来。二爷夸她们长得好,蓉哥儿就哄着二爷,说把二姨奶奶说给二爷。”
熙凤听到这里,忍不住又啐了一口:“呸,不要脸的王八蛋!她是你那一门子的姨奶奶!”这就不好了,这样会影响,甚至打乱罪犯的思路的,闹不好还会使罪犯闭了嘴的。兴儿忙又磕头说:“奴才该死!”他傻傻地向上看看,不敢说话了。熙凤又问:“完了吗?怎么不说了?”兴儿又求饶:“奶奶饶了奴才,奴才才敢交代。”熙凤又啐他一口:“放你妈的屁,这还说什么饶不饶的。你好好给我往下说,还多着呢。”“往下说,还多着呢”,这话说得好,只要这样说,罪犯就不断地交代。兴儿接着说:“二爷听见这个话就高兴了。后来,奴才也不知道这事儿怎么就做成了。”熙凤冷笑着说:“这个肯定的,你哪里能知道呢!快往下说!”兴儿又说:“后来就是蓉哥儿给二爷找了房子。”熙凤忙问:“房子在哪里?”兴儿说:“就在府后头。”熙凤惊讶地说:“哦。”她回头瞅着平儿说:“咱们都是死人哪,什么都不知道。你听听!”平儿也不敢出声。兴儿又交代:“珍大爷那边给了张家不知多少银子,那张家就不问了。”熙凤就问:“怎么又扯上什么张家、李家了呢?”兴儿接着说:“奶奶你不知道,这位二奶奶……”刚说到这里,他又打了自己一个嘴巴,把熙凤都气笑了。两边的丫环也都抿着嘴儿笑。兴儿想了想,好容易才想起一个称呼:“那边珍大奶奶的妹子……”熙凤急得就催:“怎么样?快说呀。”兴儿说:“那边珍大奶奶的妹子原来从小儿就定了亲事,未婚夫姓张,叫什么张华,现在穷得快讨饭了。珍大爷给了他银子,他就退亲了。”
熙凤点了点头儿,忍不住又看着丫环说:“你们都听见了?小王八羔子,刚才他还说不知道呢!”兴儿又交代说:“后来二爷才叫人裱糊了房子,娶过来了。”熙凤又问:“从哪里娶过来的?”兴儿说:“就在他老娘家抬过来的。”熙凤狠狠地说:“很好。”她又问:“没人送亲么?”兴儿说:“只有蓉哥儿。还有几个丫头老婆子们,没别人。”熙凤又问:“你大奶奶没来吗?”兴儿说:“过了两天,大奶奶才拿了些东西来看望的。”
大奶奶,指的是尤氏。熙凤笑了一笑,回头对平儿说:“怪不得那两天二爷不住地称赞大奶奶呢。”她又转过脸,继续审问:“谁伺候呢?当然是你了。”兴儿使劲儿磕头,什么也没敢说,算是承认了。
熙凤接着问:“前些日子说给那边府里办事,想来办的就是这个事儿了。”兴儿回答说:“也有办事的时候,也有到新房子里去的时候。”她又问:“谁和她住着呢。”兴儿说:“她母亲和妹子。昨天她妹子自己抹脖子死了。”这家伙,越交代越详细,争取宽大处理嘛。熙凤奇怪地问:“这又为什么?”兴儿就把柳湘莲的事说了一遍。熙凤“哼”了一声说:“这个人还算有福气,省得去当出名的王八了。”她又问:“没别的事了么?”兴儿赶紧说:“别的事奴才不知道。奴才刚才说的,句句是实。如果有一个字的谎,奶奶只管打死奴才。”
熙凤低头想了一下,又指着他骂:“你这个猴儿崽子就该打死。还有什么瞒着我的?你想着瞒着我,在你那糊涂爷跟前讨了好儿了,你新奶奶好疼你。我不看你刚才还有点害怕的劲儿,不敢撒谎,我早就把你的腿给砸折了。起来。”兴儿磕了个头,这才爬起来,退到外间门口,可不敢马上就走。熙凤又说:“过来,我还有话呢。”兴儿赶忙垂手恭敬地站着。熙凤就问:“你忙什么,新奶奶等着赏你什么吗?”兴儿头也不敢抬了。熙凤大声地说:“你从今天起不许再过去。我什么时候叫你,你什么时候到。晚一步儿,你试试!出去吧。”兴儿忙答应几个“是”,退出门来。西风在里边又叫:“兴儿!”兴儿赶忙答应着回来。熙凤怪声怪调地问:“想快出去告诉你二爷去,是不是啊?”兴儿马上说:“奴才不敢。”熙凤说:“你出去提一个字儿,小心你的皮!”兴儿连忙答应着出去了。熙凤又叫:“旺儿呢?”旺儿连忙答应着过来。熙凤瞪着眼睛,狠狠地瞅了两三句话的工夫,才说:“好旺儿,很好,去吧!外头有人提一个字儿,责任全在你身上。”旺儿答应着也出去了。
熙凤叫人倒茶。小丫环们明白意思,都出去了。这些丫环已经很熟悉她的作风了。在清代,有一个“端茶送客”的习惯,当事情谈得差不多了,主人就端起茶杯请客人喝茶,其实就是说见该结束了,仆人立即高喊:“送客!”人都走了,这里熙凤才对平儿说:“你都听见了?这才真叫好呢。”平儿也不敢回答,只能陪着笑。熙凤越想越气,歪在枕头上出神。忽然,她眉头一皱,计上心来,立刻就叫:“平儿过来。”平儿连忙答应着过来。熙凤说:“我想这件事该这么办着才好。也不用等你二爷回来再商量了。”
熙凤要怎么做?是要向二奶投降,还是要除掉二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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